第56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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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见他回应,便对车中说,“确实是十四郎君。”

车中人便打起车帘子,略一打量,立刻便招手道,“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坐车?快上来,我送你一程。”

果然是东宫太子。

十四郎对贤妃虽多敬畏、疏离,可对这个哥哥却自幼亲近喜爱。

立刻便翻身从马上下来,任人引着,上了太子的马车。

上了马车,太子捏着他手上冰凉,便将自己所怀手炉递给他,笑道,“那瞽婆家的毕罗便这么好吃吗?”

显是也听过传言了。

十四郎便有些腼腆,道,“好吃。”又解释说,“我贪睡,府中上下又很纵容我。自出宫后,每每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可近来为了吃她家的毕罗,天一亮就起床,骑着马走四五里路,再也没睡误时辰。不但吃到了毕罗,骑术也很有长进。”

太子见他眼眸明亮的看着自己,似在等待夸赞,忍不住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笑道,“黄雀真是了不起。”又叮嘱,“你年纪尚小,自律固然少不得,可也不必过于苛待自己。”

十四郎忙点头称是。

东宫在长乐坊正西,通化门大街却在长乐坊正南。这个时候,正该是太子入宫觐见天子,议论讨伐淮西事宜的时候。在此处巧逢,可见太子并不是从东宫里来。

十四郎略一思索便明白,恐怕是天威难测,太子既想迎合天子的心思,又摸不准天子的心思,便找人商议去了恐是昨夜商议得晚了,便就势留宿在外。通化里大街正临着贤妃的长女祁阳公主的府邸,太子当是才从他姐姐、姐夫家回来。

既如此,今日太子叫住他,纵然原本不是为了打探天子起居,想来也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了。

果然,太子随即便问道,“昨日阿爹接见了柳承吉柳相公?”

十四郎便道,“是。”

延英殿是天子会见宰执之处,为表敬重,四周不设内侍与护卫,宰执可无所顾虑、畅所欲言。

十四郎不愿殿中对答先从他这里泄露出去,便趁太子未及发问,转而道,“我早先说,日后要给二哥当宰相,阿爹便说,让我看一看真宰相的风采柳相公果然名不虚传。”

太子便有片刻怔愣,道,“……阿爹竟没生气吗?”

十四郎不料他竟如此回应,便有些许迟疑,“……何事生气?”

太子略松懈了些,面上却已消沉、无奈尽显。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日后莫再童言无忌了。”便解释,“你当我的宰相时,阿爹在何处?”

十四郎猛的回味过来他当他二哥的宰相,天子自然已不在位了。

可醒悟的同时,又觉着,世所谓黑头公相也往往年过不惑,能当宰相的哪个不是华发老人?他一个稚龄顽童,说起久远将来的志向,真值得如此深究吗?天子自己没当一回事,太子却如此忐忑……这不免令十四郎也疑惑不安起来。

只是这孩子心性体贴,觉出太子心中苦涩,便不多问。反而宽解太子,“是我疏忽了,日后再不敢提。所幸阿爹宽厚,不但没生气,还激励我奋进,令我日后好好辅佐阿兄。”

太子见他天真恳切,亦不知该怎么向他说明。

他的母亲是天子发妻。天子为广陵郡王时,她是明媒正娶的广陵郡王妃;天子为太子时,她又是顺理成章的太子妃。他在广陵郡王府出生,本是毫无争议的嫡长子。可天子继位后,他的母亲却只被册封为贤妃。他也从唯一的嫡子,泯然为天子诸多庶子之一。

而后,天子按长幼之序,册立了他的长兄为太子。

然而先太子德不配位,入东宫不足一年便染病身亡。

群臣再次请立太子。

他母系尊贵,朝野上下都支持他。可天子依旧欲按长幼册立澧王。是群臣固争,才最终册立了他。

然而册立他为太子后,纵使群臣情愿,天子也依旧不肯册立他的母亲为皇后。

太子的生母不被册立为皇后,任谁都要掂量,他这储君之位是否已坐稳了。

且澧王同天子身旁亲信内侍往来密切,天子不加制止。而他对天子起居少有过问,天子便横加训斥。

并不是他谨小慎微,实在是他动辄得咎,这太子当得如惊弓之鸟,处处不得自在。

所幸如今常在天子身旁侍奉的人是十四郎。

十四郎虽不是他的同胞弟弟,却是他的母亲亲自抚养长大。天子常经年不去他阿娘殿里一面,十四郎便也没怎么得天子教诲。多是他入宫请安时,扛着十四郎到处玩耍,同他说外间趣事,指点过问他的学业和功课。论年纪,十四郎比他的长子还小几个月。论感情,他们虽是兄弟,怕却比父子更亲厚些。

有十四郎在天子身边,至少有人向天子进谗时,十四郎会尽力替他分辩吧。

想到此处,太子便咽下了本想问十四郎的话。

只问道,“你跟在阿爹身旁,可觉出阿爹是不是真有退兵之意了?”

十四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忖度了片刻,反问道,“阿兄觉着,该不该退兵?”

太子犹豫了片刻,道,“淮西所求,不过是一纸册封诏令。藩帅父死子继,也并非无例可寻。按说给便给了。如今打了三年,耗财伤民无数,却未见寸功。稳妥起见,还是暂且退兵为宜。”便又看向十四郎他揣测十四郎是不便明说,故意以问为答。因而急着看十四郎的回应,好知道自己是否猜对了天子的心思。

十四郎却没料到太子会给出如此敷衍的答案。

他想了想,便说,“可是若此刻退兵,先前消耗尽数付之流水不说,日后藩镇谁还将朝廷威仪放在眼里?若藩镇一个个都效法淮西,想要谁为节度使,便强迫朝廷策命谁为节度使。朝廷不策命,他们便威胁起兵。阿兄该怎么办?”

太子愣了一愣,道,“岂能人人都如此胆大包天?”随即立刻便回味过来,“这是阿爹的意思?”

十四郎没做声这固然是天子的意思。可是这些日子他跟在天子身旁,听主战与主和之人互相争论。纵使只凭自己的判断,也知谁更中肯清醒些。何况管钱粮的、本该最知道国力虚实的那个人,都说不能半途而废了。为何太子反而想不明白?

太子自己猜中,却又叹道,“可惜人人都说阿爹想罢兵,我便只准备了说罢兵的奏答……”

十四郎以为他要焦急准备起来了,谁知太子苦笑一下,道,“罢了,前面还有那么多宰相呢……阿爹又何尝是想听我怎么说。”

正说着,忽听外头马蹄答答。片刻后,车夫双手呈进来一个犹冒着热气的纸包,道,“殿下吩咐去买的东西送来了。”

那纸包打开,略带焦酥的麦香与丰腴咸鲜的肉脂香相缠绕的熟悉香味儿扑鼻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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