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1 / 2)
太皇太后在心里叹了口气,再想到那些莫名其妙没了的曾孙儿们,想到康熙几度在她面前露出欲言犹止的表情,想到她早逝的儿女们......这张灯结彩、锣鼓喧天的喜庆日子好像也失了几分颜色。
她甚至想到,如果福临能在她膝下长大,哪怕只养到五岁,他们母子二人,兴许就不至于为了一个女人,走到至死不愿相见这一步了。
她都七十岁了,还怕什么呢?如果祖宗要怪罪,就怪罪她这个老婆子吧,总好过让玄烨为难。太皇太后想到这里,突然抬了抬手。众妃都安静下来,等候她的训诫。
“哀家这些天,总是梦到太宗皇帝。太宗仁慈,当年有猎人用渔网捕捉到一只尚在哺乳的银狼,意欲杀之取皮,几只小狼尾随了几十里。太宗见了心有不忍,用五张鹿皮换了那母狼,放归山林。后来崇德七年,太宗领兵与明军激战于松山城下,明朝贼子突施冷箭,直对太宗胸口而来。凶险万分之际,半空中却见一道白影掠过,一口将那箭支衔住,尾巴一甩就没了踪影。正是那银狼报恩。此战太宗大破明军,活捉其主帅洪承畴。”
众妃都齐声唱道:“太宗仁德,臣妾铭记于心。”却不知太皇太后为何突然讲这么一个故事。
“所以规矩之外还有人情,野狼尚有母子天性,何况是人?祖宗规矩自当遵守,长子要顶门立户不能娇养,老儿子和公主们就大可不必。如今哀家就做一回主,嫔位以上的宫妃有诞育两位阿哥的,可以向皇上请旨亲自抚养次子,直至阿哥年满五岁,格格年满十二为止。”
亲自抚养?
这话仿佛晴空里一个响雷炸开,众人心里掀起阵阵惊涛骇浪。
第20章
康熙十七年末的除夕宫宴因为太皇太后的一番话,可谓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了。
像宜嫔姐妹这样正得盛宠的年轻宫妃,自然喜气洋洋跃跃欲试。佟贵妃不禁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她的孩子身上流着爱新觉罗氏和佟佳氏的血,哪怕只有一个,也是顶顶尊贵的,何须次子?
荣嫔则是心下一片苦涩,她倒有的是孩子。前头四个阿哥,全都折在了别人手里,然后太皇太后宣布可以养育次子。饿死了孩子,又来了奶。老天真是给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更多的妃嫔却是一脸事不关己的麻木,她们或已年老,或者位份低微。在这个僧多粥少的后宫里,孩子,嫔位,哪一样对她们来说,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晚宴之后是例行的烟花表演。去年钮钴禄氏可是孤零零地坐在主位上,看完了整场表演。今年巩华城里可是又添了一尊梓宫,元后继后都在那里,佟贵妃惴惴不安了一整天。
终于送走了太皇太后的凤驾,造办处负责烟花爆竹的太监拿托盘捧上点火的松油棒。康熙接了,却回头拉了贵妃的手,在佟佳氏惊喜的目光中,握住她的手,两人一起点燃了那象征江山永固、国祚绵延的头一响礼花。
明黄色的光芒在天空中绽开,像无数繁星拖着尾巴坠落人间。光彩映在佟佳氏乌黑的瞳仁里,她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美的烟花。
晚上回到长春宫,伺候了绣瑜歇下。春喜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床前已经倒好了一盆热水。竹月见她进来,立马放下了手里的针线活,搬了个圆凳坐在她床前:“我听说太皇太后今晚下了一道恩旨?”
春喜一边脱了外套卸去头上的绒花,一边说:“差不多就是那样。嫔位,次子,都跟咱们没什么关系。”
竹月不由一脸惋惜:“太皇太后娘娘怎么偏偏这样规定,要是头一个阿哥也能自己养该多好啊。”
春喜哭笑不得:“你这蹄子,以前不许的时候不见你抱怨。如今太皇太后开恩,还落下埋怨了。更何况……”
“何况?”
春喜就把今晚康熙跟贵妃恩爱的场面说给她听了,说着慢慢收敛了笑容,露出一丝担忧来:“贵妃出身好,位份高,又得皇上宠爱。小阿哥懂事了,只怕会更亲近养母。”
宫里长大的孩子,天生就懂得怎样保护自己,依附更强大的人。
竹月不以为意:“你想多了,今晚是除夕,皇上当着众人的面自然要给贵妃立威。以前孝昭皇后在的时候也是这样。可要说皇上真心喜欢谁,那还得是咱们小主。以前在坤宁宫,皇上跟娘娘说话,都是说谁的位份该提一下了,新到的贡品要怎么分配了,来来回回说的全是公事。哪里能像跟咱们小主一样,两个人有说有笑的?”
“当真?”春喜忍不住露出笑容。
“所以啊,我就觉得太皇太后立的新规矩,未必跟咱们无关。你可知前儿我和小桂子去内务府领份例,这个月我们宫里的银霜碳、过年赏的皮料缎子,跟端嫔敬嫔宫里的也差不了多少。倒叫僖嫔的宫女白了我好几眼。”
“你想想,如果小主再生皇子,未必不能封嫔。到时候不就可以?”
春喜听着也跟着激动起来,门外守夜的太监敲了敲窗户:“夜深了,姐姐们睡了吧。”她才勉强吹了灯侧躺在床上,梦里都是笑着的。
许是除夕夜得了个大惊喜,把积攒的运气全都用光了。也许是康熙对她的好,抬高了她对未来的期望。三月份开春以来,佟贵妃的日子开始渐渐难过起来。
先是过了继后一周年的忌辰,她妹妹钮钴禄芳宁终于要入宫了。如果说赐居永寿宫正殿,享受妃位份例这些事情佟贵妃还可以忍受,那么皇上下旨用贵妃仪仗迎小钮钴禄氏进宫,就踩到佟贵妃的底线了。
她现在才是个贵妃,钮钴禄芳宁岂不是一进宫就要和她平起平坐了?
好在康熙特地温言细语跟她解释了一番,无非是钮钴禄贤宁活着的时候,他没有好好待她,心有愧疚只好补偿到她妹妹身上之类的话。芳宁进宫之后,康熙虽然多有赏赐,但是很少宠幸她。佟贵妃这才心里好受了许多。
三月底,翊坤宫的郭络罗贵人生了个女儿。佟贵妃特意备了大礼好好地慰劳了郭络罗贵人,准备顺便欣赏一下宜嫔失望的样子。谁知,宜嫔竟然全程都极度平静,对她的挑拨视而不见,对皇六女更是关怀备至。
对手永远是最了解你的,贵妃跟宜嫔斗了四五年了,立马察觉出不对,就去盘问给宜嫔诊脉的太医。然而宜嫔的手段也不可小觑,太医的口风很紧,她安插在翊坤宫的人也都传不出什么消息。
佟贵妃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宜嫔疑似有孕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六宫皆知。郭络罗氏想要瞒着,她倒要看看你防不防得住这整个宫里人的眼睛。
没想到宜嫔真够沉得住气的,五月初惠嫔过生日,请了众妃到她宫里小坐喝茶。这种人多手杂、最容易出事的场合,宜嫔竟然也打扮得花枝招展地来了,就连惠嫔宫里的猫扑在她脚下也面不改色:“我倒真想有个孩子,除夕那日我见十一阿哥那样乖巧,真真是把我眼馋坏了。要是我真怀上了,还要多跟德贵人请教请教,怎么才能把小阿哥生得这样好。”
她字字句句都说着“德贵人的小阿哥”,倒把贵妃气了个倒仰。
绣瑜一直秉承的观念是,她和佟贵妃怎么撕都是内部矛盾,在宜嫔这些人面前她一向是给足了贵妃面子:“宜主子这话就是取笑奴婢了。奴婢哪里懂得这些,小阿哥养得好,都是贵主的功劳。您该向娘娘请教才是。”
佟贵妃也反应过来,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冲宜嫔笑道:“宜妹妹这话太客气了。只要你不嫌弃承乾宫地方小,有空尽管来坐坐,姐姐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宜嫔脸色一沉,贵妃一向心高气傲,容易对付。没想到这个德贵人倒是个滑不溜手的。不过她的目的还是达到了。众人见她毫不避讳,心里游移不定,摸不清她有没有怀孕,怕做了无用之功反而白白折损人手,都收敛了动作。
一直到了六月里,宜嫔突然吃坏了肚子,呕吐不已,宫女报到承乾宫。佟贵妃赶到翊坤宫正殿门外,刚好听到给宜嫔诊脉的夏太医高兴地朗声道:“奴才给娘娘道喜,娘娘已经怀胎三月有余了!”
宜嫔的声音里透着十足的惊喜:“果真?我竟毫无察觉。”
三个月胎像稳固了,才诊出有孕。宜嫔不知不觉把手伸进了太医院,收服了儿科圣手夏太医,还装模作样地给她玩了一出“虚者实之,实者虚之”。
贵妃气得脸色发白,表情僵硬地关怀了两句。
康熙闻讯也火速赶来了。宜嫔明艳娇俏,一向是他心头记挂的女人。她进宫四年才怀上第一胎,康熙自然视若珍宝,许了无数奇珍异宝,古玩瓷器给她解闷。
宜嫔握着他的手,嘤嘤啜泣:“妾身头一次有孕,实在是什么都不懂。小日子没来,还以为是夏日里贪凉吃多了冰镇酸梅汤的缘故。皇上别责怪太医们。”
康熙当然无有不应的,当晚还破例留宿翊坤宫,陪伴宜嫔。
贵妃回到承乾宫里就砸了一个玛瑙花瓶,听着那花瓶破碎的清脆声音,心里却没有多少痛快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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