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1 / 2)
藕粉色旗装袖口和衣摆上绣着碗口大的各色菊花,外罩石青色银鼠小褂,头发梳成两条大辫子,嫩得仿佛枝头带霜的花骨朵的女孩冲着她盈盈下拜。因为紧张,清秀的面容微微失了血色,半蹲的腿也打着颤儿。
佟国纲的夫人笑着介绍:“这是四叔家里三房的七姑娘,在家名唤七娘。她家就住在后街上,她母亲以前常来府里请安,娘娘可还记得?”
皇贵妃不置可否,也不叫起。佟七娘不由更紧张了,身形摇晃,头花上的蝴蝶翅膀也跟着微微颤动。
佟国纲夫人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旁边皇贵妃的母亲赶忙陪笑道:“是个老实的姑娘,没见过什么世面。”
皇贵妃这才放缓了声音:“走上来,叫我看看。”
佟七娘提着裙摆上前,在脚踏上坐了,微微低头,让皇贵妃拉了她的手细细打量。好半晌才听她说:“不错。你去院子里走走,让本宫和两位夫人说话。”
另一边,镶黄旗的课教伊尔根觉罗氏顾八代今天因事请了半天假,胤禛便早早下学了。他回到阿哥所练了一会字,离去承乾宫请安的点儿还早了一个时辰,正无所事事。两个哈哈珠子阿尔拉言敏、喜塔腊孟伦都是会玩的,便献上来一个“老鼠爬梯”。
那是一个长长的木头槽子,一头高高翘起,另一头是平的。在平的那头有个球形的木笼子,里头关着只小白鼠,然后在高的那头摆上一块糕点,那老鼠想吃糕点,就踩着那木笼子一路滚到高处。正要勾到那糕点的时候,它伸嘴去吃,脚下一停,就连笼带鼠一起滚了下去。如此循环往复,端的有趣。
胤禛果然喜欢,看足足一刻钟,摸了块甜糕慰问那屡爬屡败就是吃不到点心的小白鼠,说:“这玩意儿倒有趣,言敏,再做一个孝敬给你六爷。走,带上它去请安,也给额娘瞧瞧。”
苏培胜提着老鼠爬梯跟在他身后,刚刚走到承乾宫门口,就看见两位佟夫人的轿子停在承乾门边。每次佟夫人进宫都要单独跟额娘说好久的话,胤禛就先回了自己以前常去玩耍的后殿,把那老鼠槽子放在石桌上,突发奇想:“这老鼠是怎么装进去的呢?”
“这……奴才也不知。要不明儿问问言敏?”
胤禛看着沉稳,实际上却是个急性子的脾气,面对感兴趣的事从来等不得:“你来帮忙,拆了它!”
“啊?”
四爷一声令下,言敏精心准备的老鼠笼子顷刻间就成了几片散落在桌上的木头,胤禛手上拿着断成两截的一个暗栓:“原来如此,这儿有个暗扣,一掰就能打开。”
苏培胜手里握着那只重获自由的白老鼠,苦笑:“爷,没了笼子,今晚这老鼠放哪儿?”
“这还不简单?拿个海碗扣上,小心些,要闷死了,看爷不把你扣碗里。”
那白老鼠似乎听见了他们在讨论重新囚禁自己的法子,吱吱地叫了两声,灵敏地从苏培胜手里蹿了出去,往旁边的树荫里一钻,就没了踪影。
“快找!”胤禛沮丧地蹲在一边,看苏培胜趴在地上找老鼠,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却听得脚下一声清脆的“咔嚓”,身后传来少女娇俏的声音:“啊呀!”
胤禛回头就看到一个穿着民间服饰的少女一脸心疼地看过来,自己脚下躺着只支断成两截的并蒂海棠白玉簪。
“这是你的簪子吗?我赔你一支好了。”他说完才发现忘了自我介绍,不好意思地拍了拍手上的灰站起来:“我是四阿哥。”
佟七娘连忙向他行礼,声音颤抖:“奴婢佟佳氏,家父……户部广州司主事佟,佟富年。”
“哦,你是额娘的娘家人?别怕,走吧,我赔你一支簪子。”胤禛甩了甩辫子,直接往东暖阁去了。
苏培胜推了推愣住的七娘:“佟格格快请吧。放心,我们爷是最好说话的了。”
七娘只得拾了那断簪跟在后头,进了胤禛以前居住的东暖阁。胤禛小的时候爱抓皇贵妃头上的首饰玩,这些东西皇贵妃多的是,顺手就赏了他。一来二去竟积了不少女式的簪子坠子,等他大了再来看,这都是妥妥的黑历史啊,就没有带去阿哥所,而是存在盒子里束之高阁。
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可他的东西平日都是谨儿管着,如今谨儿跟去了阿哥所,胤禛带着苏培胜翻箱倒柜,找了半日也没有。
苏培胜回想道:“四爷,可能是娘娘替你收起来了。”
对!胤禛突然记起,皇贵妃寝殿内室里有个大箱子里存着他小时候的物件,就对七娘说:“你跟我来。”
不知怎的,寝殿外现在居然一个伺候的宫女也没有。胤禛直来直往惯了,也没觉得有什么,带着佟七娘直入内室。佟七娘却吓得腿都软了:“四阿哥,不必了…….我,我不要了……”
“没事,前面是额娘的卧房,你就在这里等我。”胤禛说着就自己打了帘子进去。佟七娘心里扑通扑通直跳,突然听得窗外一阵脚步声,来人边走边问:“伯母走了,伺候的人都已经退下了,母亲还有何要事与我商量?”正是皇贵妃的声音。
七娘手足无措,只得大着胆子进了卧房,冲胤禛做个噤声的手势。她是个胆小安静的性子,又一直被母亲养在深闺,见过的亲戚都屈指可数,十分惧怕皇贵妃身上的赫赫威势,更别提如今私闯寝殿的罪名了。
七娘左盼右顾,忽见床脚立着一个黑漆包金檀木立柜,是皇贵妃放衣服的所在,足能容纳四五个成人。她赶紧捂了胤禛的嘴,拖着他躲进了衣柜里。胤禛莫名其妙,可见她吓得花容失色、额上冷汗淋漓,也就懒得计较了。
他们刚躲好,皇贵妃跟佟夫人就进来了,两人在炕上坐定。佟夫人凑近低声耳语几句。皇贵妃脸上的血色顿时褪得干干净净。
佟夫人补充道:“你父亲的意思是,那些药你拿着,平日里可做防身之用。关键时刻说不定还能派上大用场。”
“不行!”皇贵妃断喝。
“母亲好糊涂,皇上刚处罚了僖嫔,正是风口浪尖上的时候,依我之言,那等阴狠狡诈之辈我们家就不该和他打交道,更别提把药送进宫里了。”
佟夫人不以为然:“可那真的是高人呀!你大伯的痹症近些年来越发严重了,经他医治如今已经可以重新上马了。那药粉都是银针测不出来的,正所谓神不知鬼不觉。”
胤禛原本正不耐烦,听得此话,脑子里“轰”的一声。银针是测毒的,难不成额娘她们口中的药竟是毒药?他再转头一看,身边的佟七娘表情呆滞,明显是吓傻了。
“再神奇也是害人的药,我没有个阿哥,要来何用?那高人若早出现数月,说不定还可以保住我的小八……”皇贵妃拿手绢捂着嘴哭了起来。
她没有个阿哥,她没有个阿哥。胤禛脑子里就只剩下了这句话,循环往复,直入心底。他已经够努力了,为何皇额娘还是不肯把他当做日后的依靠?
佟夫人上去劝她:“其实,四阿哥就很好,对你也孝顺。只是他那亲娘总是从中作梗。草窝里出来的,飞在高也是鸡。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惹人厌烦。如果没有德妃,他跟你亲生的又有什么分别的?”
“没有德妃?”皇贵妃梦呓般地重复了一遍。
佟夫人笑着点点头。
衣柜里的胤禛浑身一寒,如坠冰窖。
皇贵妃心里天人交战,乌雅氏一直以来的傲慢态度、装病让胤禛侍疾、不知怎的买通了梁九功传递假消息换了胤禛身边的哈哈珠子。更重要的是,凭什么德妃运气就能这么好,凭什么她一个包衣出身的竟然能儿女双全,享尽大福?
“果真测不出来吗?太医院的太医会认出来吗?”
“大清建国入关才数十年,有几个满人识得那地方的人?绝无可能。”
“不行!还是不行!”皇贵妃触电一般地站了起来,在屋里团团转。八格格死后她曾觉得自己一无所有了,做不成皇后,没有亲生孩儿,夫君恋着别的女人。可是直到此刻,她才发觉她还是有很多放不下的东西的,比如好容易熬出来的位份,比如乖巧懂事的养子,再比如康熙心中的那一份怜惜。
乌雅氏贱命一条,根本不值得她豁出这些东西去赌。皇贵妃的脑子在这一刻终于清醒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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