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2 / 2)
“来不及解释了。”门口有人朗声道,却是绣瑜带着一众宫女进来,众人七手八脚开了柜子,开始给胤祚收拾行李。
绣瑜则拉了儿子到内间,替他整整衣领袍角,嘱咐道:“你还小呢,叫你去只是给你皇阿玛侍疾,尽为人子的孝心而已。战局、胜负、功过都与你无关,去了鹰庄记得少说多看,什么都别打听,跟你四哥商量着行事。”
胤祚下意识咬了嘴唇,拧着眉毛,颤声道:“可是皇阿玛生病,竟然千里迢迢紧急召了太子去,莫非......”莫非病得不轻,是去送行的吗?想到康熙平日里对他的好,胤祚顿时红了眼睛,一头扎在母亲怀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声。
古代通信欠发达,传回来的消息支离破碎。饶是绣瑜知道此行平安无事,但是夫君长子亲弟,最重要的三个男人都在战场上不知音讯,她抱着儿子也掉了两滴眼泪。
同样泪流满面的人还有皇太子。胤礽在奉先殿长跪不起,祈求祖宗保佑康熙平安。与此同时将太医院药库里的珍贵药材搜刮一空,匆匆点了最好的御医随行,顶着秋老虎的余威一路驰行,不到人困马乏不驻马休息;即便偶尔下马,也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出京不过一两日的功夫,太子就熬得脸庞凹陷,嘴角边冒出两个青疙瘩,疼得食不下咽。
随行的詹士府少詹士、太子的嫡系汤斌见了,忍不住劝道:“微臣斗胆说句大不敬的话,其实......其实晚些去,说不定更好。”
太医院能者众多,雪莲虫草人参样样齐备,如果早早赶到,万一真把皇帝给医活了呢?太子岂不是又要多等许多年?
胤礽正被勾起过往父子间的种种温情回忆,闻言不由大怒:“如此悖逆之言,孤不想再听第二次。”
汤斌双膝落地,叩首泣道:“殿下三思啊,秦有扶苏,唐有建成。大阿哥眼见要立下大功......”
胤祚胤佑夜里睡不着,相携在营地走动,没想到却听到这样一番惊心动魄的话。胤佑想走,却被胤祚死死拖住,蹲下来细细一听,却听见太子掀了营帐里的家什,木板翻滚破碎的声音之后,是鞭子入肉的刷刷声。太子冷了声音:“滚吧,念在你侍奉多年的份上,孤准你高老还乡。”
汤斌垂头丧气地出来。
胤祚长舒一口气,心里稍感安慰,二哥终归还知道为人臣、人子的本分。他这才回营睡了个好觉。
太子披星戴月,昼夜兼程。然而比他更早到达鹰庄的,是前线的捷报。
八月二十九日,清军统帅福全率军在乌兰布通大破准噶尔军,将噶尔丹精心布置的用三万头骆驼绑缚而成的“驼城”从中截断,从而大破敌军,缴获无数。噶尔丹逃亡的时候,身边仅余数百骑人马。
康熙于病中惊坐而起,喜极而泣。
太子风尘仆仆地赶到御帐门口,就听见康熙朗声大笑:“来人,备酒肉。用天子所用的明黄食器分装牛肉,送往前线,赐给裕亲王、恭亲王和大阿哥。”
第80章
第一晚, 太子当仁不让地守在康熙床前,打发了几个年幼的弟弟去休息, 他独自望着病中的父亲心头滋味莫辩。
胤禛晚上在灯下看书, 特意嘱咐苏培胜别关门, 果然胤祚在康熙床前守到酉时末就带着小太监过来,笑道:“夜不闭户, 四哥久等了。”他说着先缠上去撒了一回娇,才叫魏小宝把手上的包袱放桌上:“瞧瞧吧, 都是额娘给你的。最多不过一月就要回京了,还费这些功夫。”
胤禛就在桌边翻看起来。包袱里整整齐齐的三套秋衣鞋袜,俱是额娘的针线;七八个手制的香囊,针脚有粗有细, 上面的图案也换了简单些的竹叶、小鸟;调配的各类药品都用瓷盒严严实实地封着, 套着永和宫的封条;几样酱菜用小瓦罐子装着,贴着红签子。
一封书信上用熟悉的字体写着“四阿哥亲启”,朱漆的封是个小小的猫爪。唯有最后两样, 一把藏银小匕和一张满是黑墨手印的白纸不知何意。胤禛就拆了书信,白纸黑字,正是绣瑜的笔迹。
书信很长,先叙述了他走后永和宫的一些趣事, 然后叮嘱道:“......你皇阿玛历经大劫大难,心智坚定非常人能及, 绝不会被区区寒症打倒。你们年纪尚小,切勿争功出风头, 妄言军政大事;只管一心孝顺皇上,保重自身。衣裳带得不多,勤加减着些;香囊是你两个妹妹做的,尚可一玩;匕首是胤祥送给四哥的,最后一张是小十四的‘即兴之作’,寥做一笑。望照看老六,平安归来。”
满语是表音文字,看到“尚可一玩”、“廖做一笑”的评语,耳畔仿佛听到额娘的轻声笑语,胤禛顿觉有趣,不由自主露出微笑。
宫人抬了锅子上来,他才折了信纸叹道:“额娘真是料事如神,皇阿玛病情虽重,但却不险,大清且乱不了呢。”
胤祚正摆弄着胤禛扣下的各类战争纪念品,挥挥前锋营的令旗,时不时拨弄一下弓弦,抬起厢金火铳瞄准桌上滚沸了的锅子,口里发出“砰”的声音:“你又不是头一天认识额娘了。可叹太子身边那群狗屁谋臣,还比不上一个深宫女子。”说着就把汤斌挑拨太子之事说与胤禛听。
胤禛冷了脸,久久沉默不语,半晌才低低地说:“赵匡胤能‘黄袍加身’是因为周恭帝七岁继位,主弱臣强。可咱们皇阿玛是什么人?上一个觉得他年幼好欺的人是吴三桂,再上一个是鳌拜。二哥且翻不出皇阿玛的手心呢!”
“英雄所见略同,”胤祚笑着给哥哥夹了一块白萝卜在碗里,问道,“打仗好玩吗?”
胤禛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好玩,好玩死了。”
“咳咳。”苏培胜清了清嗓子,一边添酒布菜,一边云山雾罩地说着那些英雄事迹。如何杀敌啦,如何寻路,路遇野狼,一会天降大雨一会又起了几人高的沙浪等等。
胤祚听得眼中异彩连连。久别重逢又是在军营这样豪气冲天的地方,兄弟俩喝了几杯烧酒。结果用完膳漱口净手的功夫,胤祚回头就见哥哥趴在膳桌上睡着了,烛光照得他的脸庞微微凹陷。
胤禛平日里虽然量浅,也不至于被三杯白酒放倒。打仗好玩吗?只怕未必。胤祚叹了口气,轻手轻脚扶了他,往床上睡了。
前线大胜的消息将康熙心头郁积的阴霾一扫而空,他见了几个儿子,太子自不必说,是他病中最思念的儿子;其余的老五忠厚,老六伶俐,老七纯良,久未见面,哪个都叫康熙好一阵稀罕,比什么良医仙药都要管用。
胤佑头一次被皇阿玛这样关注,紧张得话都说不出来了。胤祺又是个笨嘴拙舌锥子扎不出一声响来的。好在胤祚素来主意多,又不藏私。他来头一日就从侍卫口中,把鹰庄周围的大小山头摸了个遍,这天清早就邀了两个兄弟往山上采了许多野生山桔,混合粗粮熬了粥,奉到康熙面前。
梁九功差点摔了手中的浮尘。宫里虽然不准议论主子的口味偏好,可御前伺候的人,谁不知道皇上长了个满族传统舌头——喜欢甜食,吃不得酸。
那酸桔熬的粥,康熙只闻一下便笑着搁了碗,口头褒奖儿子们:“你们有心了,今儿兵部送来一批上好的御马,你们一人挑一匹去吧。”
岂料胤祚谢了恩,却固执地待在帐子里不肯走:“儿子服侍皇阿玛用完膳再去不迟。”又说:“太医说山桔清肺降火,消气宁神,治发热是最好不过了。就是关外水土不好,这桔子酸了点,儿子还备了蜜饯。”
说着叫魏小宝捧上一个白瓷彩绘小盅来,那盅做成个猴儿抱着大蟠桃的样子,桃子内部掏空,盛着满满的葡萄干、杏脯,颇有童趣,一看就是哄小孩子的玩意儿。
康熙皱眉道:“你当朕是三岁小儿吗?”
胤祚这回却较真起来了:“您似乎不爱食酸,额娘说病人就如同小孩儿一般,妹妹们经常拿了蜜饯哄皇太后吃药......”
康熙顿时微微拔高声音:“胡说,良药苦口的道理,朕岂能不懂?你尿裤子、光屁股的时候朕都见过,朕还要你哄?”
“万,万岁爷......大臣们来了。”梁九功忍笑打断了他的话,一般康熙跟皇子说话的时候,他是不敢进来打扰的。可这别馆的墙薄得很,咳嗽一声外头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这个话题再讨论下去,万岁爷的龙脸可往哪儿搁。
胤祚低着头拄在原地,一副你不吃我就不走了的样子。胤祺胤佑吓傻了,下意识跟着他行事。
康熙微微叹气:“好的不学,犟起来倒随了你四哥。”说到底还是拿起勺子,大口大口地把那粥喝了。
回到关内,每日七八个太医轮流诊脉,又有了几个活泼的小儿子整日在御前闹着,康熙的病很快就有了起色,才三日的功夫就能批衣起身处理军政了。
这天清晨早起的时候,康熙突然觉得身上又重新有了力气,兴致勃勃地要出去走走。梁九功忙上来劝住了:“清晨寒气重,皇上不心疼自个儿,也该心疼心疼几个阿哥。”
康熙闻言一笑:“也罢,到窗户边瞧瞧便是。”
早有人卷起了窗户上的毛毡子,康熙往外一望,只见雨后初晴,入目皆是清新翠绿的颜色,御帐旁的空地上竖起了个怪模怪样的木桩子,约莫一丈高,正有侍卫爬上去,端了满满一海碗水下来。
康熙诧异道:“这是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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