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节(1 / 2)
胤祚看见他染霜的发辫,突然开口笑道:“皇阿玛,儿子想把这树挪回京城去,叫四哥也瞧一瞧。”
康熙呵地一笑:“三句话不离你四哥,连棵树也想着他。”
“那是自然,儿子们当年耕耘一番,好容易收获这绿树满荫。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您给洪泽湖畔的子民留下了这座大堤,纵然二十年白驹过隙,亦不负这光阴了。”
是啊,二十年过去,大清已经从他登基的时候那艘在狂风暴雨中苦苦支撑的小舟,变成了史无前例的庞然大物。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是该给他奉献一生的基业,寻个好舵手了。
想通了这点,康熙洒然一笑,拍拍他的肩膀:“给朕撑伞,咱们别处瞧瞧去。”
当晚,康熙召了马齐进宫,陪他下棋。远近闻名的臭棋篓子马齐惊讶地发现自己近日居然能够跟皇帝战个不分高低了!皇上到底在思考什么?
康熙沉凝的脸上明晃晃地透着“深思”两字。
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总结,为君者,有三样不可或缺的东西。一曰道,二曰德,三曰才。
道,指的是知人善任。德,关乎自身品行;才,文武之道也。
如今众皇子,老四尚德,可惜失于刻板冷硬。老三、十四身负大才,但是一个过于温和少了点霸道,一个又太过霸道少了点迂回手段。老八虽然知人善任,但是人品不行,假惺惺的叫人讨厌。
果然世间之事,难得十全十美啊!康熙一时陷入无穷的纠结困顿。
世人常常感叹时运,纵观史书,比如同是打仗,既有赵括那样读了几本兵书就声名远播、头一次上战场就指挥数十万大军的幸运儿;也有李光这样战功赫赫,可就是死活难封的倒霉蛋。怎能不叫人感叹一声“时也,运也”?
这回合该十四走运。正在康熙心中的天平多方摇摆,几个皇子的砝码几乎等重,一根头发丝儿的重量都能改变结果的时候,老天爷站在了他这一边。
信使捧着军报难掩激动地跪倒在寝宫门外:“皇上,苗疆大捷,川军、湘军仅仅伤亡两千人马,就全取三县!”
康熙拿了战报匆匆一瞥,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仍是喜不自禁,连声说:“好好好,传朕旨意,封乌雅晋安为一等靖西伯,除黑龙江将军一职外,再加太子少傅衔。十四阿哥晋贝勒,赏金黄朝服,食双俸。”
魏珠喜不自禁,领命而去。
康熙说完忽然发现手边还有一道手札,跟军报一起送来,正是十四那道《川湘苗汉通商与迁汉民入湘广札子》。
虚坐在对面的马齐惊讶地发现,皇帝的手微微颤抖,嘴唇瓮动,下意识地抿着唇,眼睛里精光四射。马齐恍惚记得,他上次看到的皇帝这副模样,还是废太子十二岁时出馆讲书,舌战群儒的那一天。
马齐心里不由砰砰直跳,忽然听康熙啪地一下合上折子,扬声道:“回来!且慢传旨!”
魏珠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等候吩咐。
康熙闭目思索半晌,说:“封乌雅晋安为一等靖西伯,任满军镶黄旗都统,加太子少傅衔、上书房行走。十四阿哥自即日起在兵部行走。”
两道旨意都是封赏。在常人看来,晋安从黑龙江将军变成满军镶黄旗都统,得到的好处只多不少,黑龙江到底是偏僻苦寒之地,麾下兵丁多是罪犯和贬斥之人。可是满军镶黄旗都统,却是管着天子脚下的数万正经旗人。凡在旗的人家,孩子出生、女儿选秀儿子选官、封爵任职,样样都归都统管。上书房行走,更是能够参与决策,相当于宰辅之职了。
可是十四却只得了一个可怜巴巴的兵部行走之权。哪有贝勒爵位、双倍俸禄、金黄朝服光鲜?
万岁爷这个护崽脾性,哪有赏外人而苛待自家儿子的道理?魏珠抓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一旁的马齐却是神色大变。
贝勒爵位、双倍俸禄、金黄朝服再尊贵,都是臣子才需要用的东西。如果是皇帝属意的继承人,要这些东西干嘛?还不如塞到六部去,既是历练,也是保护小儿子。
乌雅晋安从黑龙江将军变成都统,就势必要留守京城,他的门生故旧、姻亲势力,就能更好地为十四阿哥所用。
十四阿哥在皇帝诸子中,人望、势力、功勋都远远谈不上拔尖儿;然而他却有一桩旁人难以企及的好处,那就是年轻。
第190章
京郊, 畅春园。
九月初一,重阳节在望, 又恰值大军还朝,十三福晋怀里的婴儿、四福晋高高挺起的肚子又是另一重喜事。延爽楼里欢声笑语不断, 太监们抬着各式各样的菊花逐次近前,请主子们挑选。那些菊花,小的不过拳头那么大, 大的有如满月, 姹紫嫣红, 蜂围蝶绕,端的热闹。
绣瑜在跟竹月商量今年的重阳宴菜品, 听苏州来的厨娘大谈菊花的一百零八种吃法, 忽然觉得小腿肚子上一沉。她低头一看,顿时愣住了:“这是百福?”
胤禛的爱宠穿着红色小马甲,吐着舌头看她。原本毛色雪白、气质高贵冷艳的小狗,被剪得屁股上这里秃一块儿那里秃一块儿,头上还立起一搓呆毛, 透着一副傻兮兮的可怜样, 贵妇一秒变村姑。
“天呐,谁把它剪成这样的?”
那人还活着吗?屁股开花了没?上一个动了胤禛的宠物还能活蹦乱跳的人,是九岁的十四。
雍王府的侍女都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四福晋抱着肚子掩嘴轻笑:“皇阿玛回来了, 四爷整天闲着没事做, 不是养花弄草, 就是教训几个孩子。那天他非要亲手伺候狗主子修毛, 结果就这样了,事后心疼得抱着狗嘀咕了好一会子。”
十三福晋接着笑道:“这些天我们在圆明园住着,四嫂家的园子可遭了殃。两个爷们儿学着修花儿,花也死了;相约钓鲤,鲤不上钩,索性拿网兜全捞了;天天给百福洗澡,吓得百福看见他们就跑。饮茶摔了四哥的宜兴壶,喝酒又弄碎一套玻璃盏,跟两个孩子似的顽皮。”
四福晋拿胳膊肘捣捣她,半真半假地埋冤道:“你呀,爷们儿心里烦。你还拿出来当笑话说!”
绣瑜暗自点头。胤禛私底下是很有生活情趣的,打理花草宠物园林向来很有耐心。做出钓鱼不成一气之下把鱼捞了这种掉价事,还是因为前些日子康熙出巡,整整四五个月,全国大小事务,他能做六七成的主。如今骤然清闲,一时手足无措罢了。
绣瑜遂道:“听说今年山西陕西大旱,既然闲着,让他派人帮我在这两省设粥棚施粥,匿名舍两万七千一百一十三石米给穷人。”
她说完命人抬上一个螺钿小匣,里头装着三百两黄金。
四福晋忙道:“若是为了您的寿辰,这银子很该我们出才是……”
绣瑜笑道:“不为这个。羊毛出在羊身上,这还不是你们历年送上来的礼。”
四福晋还想再问,门口已经有小太监喜滋滋地来报:“娘娘,大军进城了。”
京都城门之外,礼炮轰鸣,两侧无数豹尾龙头杆、盘蛇虎头杆林立,划出一道半里多长的路。前方是纛载着的六柄羽杖大纛,上面用金丝彩线绣着无数凶禽猛兽,象征着无上的力量与权威。再往前是八面八旗大纛,代表满清立国之本的八支铁骑。
笙旗蔽空,屏开翎羽。八百铁骑披红挂彩,手持大刀、弓矢、鸟铳侍立两侧。再往外,是围观的京师百姓,乌压压一片,数不清多少人头。
最前方的曲柄九龙盖下,胤禛一身五爪金龙亲王朝服,与胤祥并肩而来,正要按次序站位。排行在他前面的三阿哥胤祉却笑咪咪地往后退了一步,大方地把领头的位置让给了他。
胤祥顿时皱眉:“三哥,这是什么意思?”
胤祉打个哈哈,挤眉弄眼:“四弟请。论公,皇阿玛出巡的时候,你是监国的阿哥,比咱们都强;论私,今儿是老十四的好日子,你是他亲哥。这迎接大军还朝,于公于私你都该是头一份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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