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节(2 / 2)

加入书签

这个时候越拖,胤禛的威望就越高。那些站了队的人,就越不敢轻易改弦更张。必须削减这份诏书的可信度才行!见诸王贝勒和其他留守京城的王公大臣逐渐到齐了,胤禩终于不耐,沉声喊了一句“且慢”,然后膝行上前,冲着康熙的遗体叩头泣道:“皇阿玛,您好狠的心呐,您养了我们兄弟二十四个。为什么临终前只见四哥一人?今儿个早上,我们来请安,您还好好的,怎么傍晚就忽然去了呢?”

众人皆是一愣。十阿哥跳起来,抹了一把脸,恶狠狠地说:“可不就是这话?四哥,皇阿玛临终前最后一个见的是你,你进清溪书屋不过两刻钟,皇阿玛就龙驭归天,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众人悚然一惊,都恨不得化作空气飘散。饶是八阿哥也被他这直接的方式吓了一跳。张廷玉皱眉道:“是皇上诏四爷一个人入内的。十爷,您过虑了。”

九阿哥讥讽道:“清溪书屋几时由你张衡臣当家作主了?听说四哥你擅长仿写啊,不如把乌雅晋安手里的诏书拿出来比比,谁真谁假还不一定呢!”

张廷玉不由汗湿衣襟,他受命于康熙,身家性命都寄托在这一纸诏书上了,又是以区区汉臣的身份对抗皇子,难免有些过分紧张,竟然一反寡言守拙的常态,厉声讥讽:“先帝临终前唯独召见雍亲王,这还不够明显吗?再者,请问九爷想以什么身份来鉴定诏书真伪,贝子?还是宠妃之子?”

“你!好你个奴才!”九阿哥提拳就往他身上招呼。众人又是拦他,又是护着张廷玉,又有十阿哥在一旁叫好,三阿哥等人貌似阻止,实则煽风点火看笑话。把个灵堂闹成一锅煮开的粥一般热闹,一干王公大臣瑟瑟发抖,只恨自己来得太早。正在混乱之际,忽然听得一阵铿锵之声,善扑营的士兵源源不断地涌入,两两持械相对而立,把灵堂里里外外护了个结结实实,从门口望去,还有不知多少人在庭下默然肃立。

刀剑的寒光下,气氛为之一静,众人这才发现真正的主角胤禛竟然一言不发,默默在床前侍候。

另一侧,胤祥披甲簪缨,右手扶剑,左手举着一道明黄圣旨,龙行虎步而来,缓缓扫视众人:“九哥,这就是你要的先皇密旨。”

九阿哥望着那黄绢两端的青玉轴,瞳孔一缩,片刻又昂首冷笑:“你说是便是了?”

胤祥也不与他纠缠,将诏书高高举起,朗声道:“这是密旨,不能宣读,但是这七彩绢帛青玉轴是亲王专用的规制,圣心所向,一目了然。如果各位不信,受诏的乌雅大人就在堂下,众位叔伯长辈,大可相问。”

乌雅晋安来了?八阿哥额上青筋一跳,他之所以甘冒奇险,在禁宫之中对晋安下手,为的就是晋安一死,再没人知道密旨上是什么内容。胤禛就是长了八张嘴也解释不清。此刻失手,八阿哥一时间竟也方寸大乱。

三阿哥见状,眼珠子一转,懊恼地往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哎呀,昏聩,多嘴!既然诏书没有问题,就赶紧宣诏吧!”

一干宗室误入此地,早恨不得化作空气了,听了这话赶忙附和:“是啊是啊,快宣诏吧。”

马齐和张廷玉一起,面向龙床而立。马齐请下遗诏,张廷玉展开卷轴朗声念诵:“大行皇帝遗诏,众皇子听诏: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着继朕登基,继皇帝位,钦此。”

真的是胤禛!此诏之后,原本平等的兄弟,从今往后就是君臣分明了!虽然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但是三阿哥等人仍是失神片刻。胤祥已经先领着人拜了下去,三呼万岁。三阿哥回过神来,也跟着称臣叩拜。这下只剩下了八九十三人犹如三根柱子,直挺挺地立在当中,沐浴一干人等怀疑、轻蔑、嘲弄的目光。终究是八阿哥先一步打袖子双膝落地:“臣胤禩,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胤禟撇撇嘴,委屈地跟胤俄对视一眼,嘴里胡乱哼哼着跪了。

胤禛给康熙扣好最后一颗扣子,启明星在夜空中微微闪耀,礼部拟好了的讣闻,只等新君过目。掌印太监捧了红漆匣子上来,胤禛看着匣子里的碧玉蛟龙钮“康熙御笔之宝”大印,恍惚回到了二十九年初征准噶尔时,他为病中的皇阿玛代写文书,昏暗的灯光下,康熙看着他捧起印玺盖在信纸上,眼里全是欣慰。谁曾想,再次触摸到这冰凉的翠玉,竟然已经是二十年后,连那让人又敬又畏的君父都已经不在了。胤禛执印,重重落在讣文一角,康熙朝的最后一道文书,就这样尘埃落定了。

第220章

寒冬的清晨, 宫门刚刚下锁, 紫禁城里已然是忙碌非常的场面。雀鸟司、养牲处的苏拉忙着收罗各处的宠物,前朝后宫换下来的颜色物件堆积得山海一般, 就等着入库。等着领香烛纸钱的宫人在门口排成长龙,无不翘首以盼。

“哟, 娘娘。天儿还这么早, 您怎么就来了。”苏培盛见绣瑜的轿子停住养心殿门口,连忙迎上来,却被她抬手止住问:“皇上起了吗?”

“起, 起了。”

绣瑜见他一副支支吾吾的模样, 便问:“是根本没睡才对吧?”

苏培盛低头住了声, 只说:“十三爷和内务府的人在里头呢。“

绣瑜抬脚进去, 扶着梢间的门框, 便见胤禛正坐东间炕上用膳, 一手拿着勺子,一手翻着折子,一面吃一面跟胤祥说话。身侧两个太监展开黄绢托着他的头发, 梳头太监小心翼翼地抖开那些纠缠的发丝, 身前还有两个绣房的太监拿软尺在他身上比来划去, 当真是把一心几用的本事修炼到了极致。身旁端茶、传话、递东西的宫人也是一副小步快跑,来去匆匆的模样。

绣瑜恍惚了一瞬间才意识到这紫禁城是真的易主了。康熙是个很注重形象和姿态的人,再忙再乱也不会耽误起居。乾清宫以往总是透着一股从容不迫, 举重若轻,天子威重的感觉。养心殿里却是一副平凡忙乱, 铁腕高效,把时间压缩到了极致的模样。

胤禛看着看着折子,忽然冷笑,挥手要笔却被量体的软尺绊住了手。他登时皱眉道:“都下去,这个时候量什么衣裳?”

内务府总管趴在地上苦着一张脸:“皇上,一身龙袍得让最好的绣娘,绣上一个月,现做肯定来不及。如今库里存着的朝服都是比着先帝的模子做的,就怕万一大了小了,明儿头一日大祭,总不能叫您穿着不合身的衣裳去见百官呐!”

胤禛被他吵得不耐烦,脱口骂道:“哪儿那么多废话,少了这身龙袍,就做不成皇帝了?”

胤祥脸色一白,赶紧起身单膝跪地:“臣弟考虑不周,皇上恕罪。”

胤禛一愣,才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忙起身扶他:“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这些小事本来就不该你操心,让你管内务府,只是挂个名儿,外面还有的是军国大事呢!额娘?”

绣瑜笑道:“可赶巧了。穿这个吧。”说着让竹月捧上托盘,掀开红绸,里头却是一件金线绣龙纹十二章朝袍,连熏冠、朝珠、鞋履一应俱全,虽然不是全新,但也熨烫得平平整整。

胤禛瞧着一愣。他早就过了为得一件新衣裳高兴的年纪了,即便是龙袍又怎么样?穿在皇帝身上就是麻袋那也叫龙袍,又不是穿了龙袍才叫皇帝。可是看见这身行头,他方才觉得这些妆饰还是很重要的,要是登基头一日,连件体面的衣裳也不得,这皇帝做得有什么意思?

苏培盛早已满脸堆笑地上来说好话:“哎哟喂,到底是娘娘心细,朝服改起来可不容易。瞧瞧这针线,瞧瞧这尺寸……”

胤禛脸上浮起两团可疑的红晕,不由轻咳一声:“这些东西自有底下人去做。昨儿后半夜才扶灵回宫,您该好好歇着才是。”

哈?这个时候您老想起我们来了?被新皇帝各种嫌弃折腾了一早上的内务府众人暗自腹诽。

这话落到熟人耳朵里,就自动翻译成“被顺毛了好开心但我就是不说”。绣瑜和胤祥对视一眼,都露出笑意。

“去,换上我瞧瞧。”

眼见一堆人围着胤禛去了,绣瑜才把胤祥拉到身边,叹道:“你哥哥脾气急嘴快,但却不是容不得人的。先帝把这样一副担子交给了他。老六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十四小尾巴翘到天上,要降服他还得费些功夫。额娘只能指望你帮着他。”

胤祥忙道:“额娘无需挂心。儿子自当尽忠职守。”

“尽忠是一回事,我说的是另一回事。如今外头人人都说,畅春园护驾属怡王功高,西山调兵是他,救了乌雅晋安是他,在灵前驳斥八阿哥还是他。皇上什么也没做,就白得了个皇位。对吗?”

胤祥大惊失色,万没想到她把这话直说出来。不由想起今天早上在东华门偶遇幼年的老师法海时,对方特意上来嘱咐他小心行事。胤祥起初尤为不服:“佟师傅,这可是您错怪四哥了,他虽然御下严谨苛刻,却从来不做抢功争先、嫉贤妒能的事。”

法海反口一问:“今上自然是人品贵重,那先帝就嫉贤妒能了吗?”

胤祥一愣,下意识摇头。法海叹道:“可你还不是被先帝打压这些年?人品是一回事,君臣之道是另一回事。皇上虽然不计较,可为了长远计,您还是该心存敬畏,事皇上以臣子之礼。瞧您现在,在外臣面前脱口就称四哥,又说什么‘错怪’,十三爷,您心里还没把皇上当皇上啊。”

这番肺腑之谈,却比那些流言蜚语更加冰冷刺心。胤祥当时觉得自己仿佛一个跋涉的旅人,好容易翻过了这一座山,却发现山的那头,还连着座山。

现在绣瑜却摸着他的头说:“敬重,换个说法,就是疏远。守礼就成了君臣,不是兄弟了。先帝一辈子有大半的时候都是孤家寡人,额娘不想让你哥哥也做孤家寡人。”又说:“你的背绷得好紧,放松些,像以前一样就好了。”

以前?胤祥环视这偌大的乾清宫,自从四十五年之后,他踏入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便来了也是战战兢兢的,如今主人换成了胤禛,可乾清宫还是乾清宫。他垂头恹恹地说:“额娘,儿子想不起来以前是什么样子了。”

绣瑜却笑了,摸着他的额头说:“这个不难,额娘教你个法子。在外人面前,旁人怎么做你就怎么做;独处的时候,你六哥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胤祥眼前一亮,顿觉醍醐灌顶。

最新章节请到hxzhai. c om免费观看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