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1 / 2)
梁靖忙帮他揉背理气,梁元辅却是站在那里,神情微愕。
萧家的事,他本就稍有迟疑,欲与兄弟商议后拿主意,老侯爷这话摔过来,便如当头棒喝,一瓢凉水似的浇到梁元辅头上。
他与萧家交情未必笃深,当初踏上那条船,也是觉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怕景明帝真的大刀阔斧,不管青红皂白将世家斩除殆尽。但这些年朝堂上死水无澜,世家各逐利益,萧家的作为他也都看在眼里。
平心而论,萧家那些罪名按律法来办,足够取萧敬宗满门的脑袋。
屋中一时哑然,梁元辅自觉理亏,倒了温水递过去。
武安侯爷也是个倔脾气,这十来年跟儿子存着芥蒂、时常别扭,而今见了那温水,也不肯接。但他终究上了年纪,身子又没能保养好,这一通咳嗽直闹得脸红脖子粗,肺管子都快咳出来了,也不肯接水。
末了,还是梁靖接过去,送到他唇边,老人家才肯喝两口。
梁元辅躬身,瞧着咳嗽得身体微颤的父亲,心中也自腾起一股酸楚来。
梁家满门男儿,除了混世小魔王梁章爱跟人玩闹说笑,旁的都是正经严肃的性子,也不惯跟人剖白心思,软语认错。当年的事各有考量,父子俩僵持别扭了十来年,眼瞧着老侯爷鬓边渐渐斑白,身体也佝偻下去,再不复当年的端然风采,梁元辅也是当了父亲的人,哪能不难受?
先前风平浪静,武安侯爷偏居夷简阁,他也硬着性子不肯服输,甚少交心。
而今老侯爷重拾威仪,却因这通咳嗽而老态毕露,梁元辅那颗刚愎硬朗的心里,也自觉得歉疚。他迟疑了下,终是蹲身到武安侯跟前,缓声道:“当年那事,我是怕父亲被私交所累,才擅作主张。我也是为族中着想,并没存私心。”
这话语气还算和软,因蹲身在跟前,态度也是愧疚解释一般。
武安侯渐渐平复呼吸,将他瞪了一眼,道:“难道我就存了私心?”
“父亲当然没有!”
“那不就得了!”武安侯该说的都说了,看梁元辅这样子,应是听进去了几分,遂缓了缓,道:“晏平这几日也不必在我跟前耗着,府里事情多,得空时也该帮你伯父分忧解难,元辅——从前的事我都不计较,但这回,萧家休想再拉咱们垫背!他自家的恶事,自家兜着去!”
说罢,让梁靖扶着站起来,脊背微微佝偻,缓缓走了。
到次日,武安侯爷果然亲自出面,将几位管事召到跟前,过问家事,留梁靖在旁。
梁元辅在旁瞧着,也琢磨出那意思来——
都督的大权虽攥在他手里,府里的爵位却仍在老侯爷身上,且武安侯毕竟是正经家主,哪怕数年不问家事,在这魏州地界的声望仍在他之上。若果真父子再起冲突,老侯爷一怒之下,执意将侯位和故旧交情交道梁靖手上,他也莫可奈何。
而梁靖的手腕,他已在灵州的事后渐渐领教过。
硬碰硬地争执起来,梁靖背后靠着东宫的人手,他还真未必能轻易压制。
而那般内斗,于梁府而言,也没半点益处。
梁元辅心中犹豫,见永王那边安安静静地没什么消息,武安侯又态度强硬,只好暂且打消念头,将萧家的事搁在身后。
这边数管齐下,软硬兼施,淮南谢府里,事情也比玉嬛预想的顺利许多。
……
比起梁家跟永王结亲的牵扯,淮南谢家对永王的态度就颇为含糊了。
谢老太爷幼时胆小乖巧,哪怕后来袭了爵位,竟世事历练后沉稳了许多,行事仍格外谨慎,凡事三思而后行,以自保为上,从不起富贵险中求的念头,亦不愿为他人冒险。也因此,颇有几分自私薄情的名声。
当年萧家以魏贵妃在景明帝身边伴驾,最知圣心打算为由,四处游说,危言耸听。谢老太爷虽将侄女嫁给了韩太师的儿子,却也不敢拿阖府性命做赌注,自是上了贼船。待后来韩太师蒙冤而死,侄女丧生火海,他也不曾再碰韩家那个麻烦。
时至今日,他到了六十耳顺之年,那胆小自保的性子也更甚从前。
——因当年世家胁迫取了韩太师的性命,他心中多少怕皇帝记仇,存几分忐忑。见萧家两位女儿在宫中盛宠不衰,萧敬宗更是大权在握,也自起了心思,想将娇滴滴的孙女送入宫中,在景明帝枕边吹风说话,于家族亦有助益。只是谢鸿执意不肯,他生了两年气,也只能作罢。
如今朝堂上御史们讨伐萧敬宗,他自然是听见了风声的。
待萧家那消息递过来,谢老太爷笑吟吟地安顿了客人,转过头回到书房,便暗自琢磨起来——
若不帮萧家,待京城里的出头鸟死了,景明帝清算旧账,没准儿真能来找谢家的麻烦。就算谢家在淮南树大根深,被皇帝盯着折腾,怕也撑不住。若是顺了萧家去忤逆胁迫,那也是大逆不道的行径,且能否像上回般成事,还是两说。
他这边犹豫不决,玉嬛游说起来,便容易得多了。
她虽年少,嫁的却是魏州高门,且梁靖是东宫极得宠信的臂膀,先前平定灵州叛乱,颇有名气,比其他几位孙女的夫婿都出色许多。且怀王爷又着意照拂,时常将玉嬛召过去,另眼相看,在谢老太爷眼里,这孙女必有过人之处,比旁人不同。
是以听闻玉嬛求见时,哪怕祖孙俩从前甚少碰面,他还是让玉嬛进了书房。
玉嬛也不卑不亢,从容跟长辈见礼毕,将些事先备好的东西奉上,只说是梁靖自魏州送来的,哄得谢老太爷开怀。而后话锋一转,便提到了萧家的事——
“孙女还未南下时,京城里便为萧相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如今萧相下狱,萧家必是火烧眉毛,四处寻人帮衬的。夫君这回除了问安的书信,特地捎了口信过来,让我劝一劝祖父。”
说话间,将梁靖前两日寄来的书信呈上。
谢老太爷扫了一眼,那书信中规中矩,无甚不妥,遂问道:“他说什么?”
“萧家这回犯事,刑部查的罪名虽是贪贿弄权、卖官鬻爵,夫君暗里打探,据说还有旁的罪名,犯了皇上的忌讳。夫君叫我劝祖父一句,萧家被查是他自家作孽,跟世家无关,若萧家还拿从前那套手段来劝祖父,请祖父务必观望深思,不可入觳,被他们当剑使——”她跪坐在蒲团上,自低头笑了笑,“孙女也不知那手段是说什么,只是恳请祖父,能听夫君一言。”
谢老太爷长长“哦”了一声。
他并不知玉嬛的底细,先前梁靖迎娶玉嬛时觉得蹊跷,特意查了查,也没查出端倪,便不作他想,只随口道:“那手段也没什么,不过是说世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他受了灾倒下去,难免唇亡齿寒。”
玉嬛闻言,“嗤”的一笑。
她正当妙龄,这一笑灿若春花初绽,灵动而鲜活,神情里的耻笑更是毫不掩饰。
谢老太爷膝下孙女虽多,却多是学治家教子、安定内宅的本事,甚少触及朝政。
看她似是有些想法,随口便道:“笑什么?”
“是笑他们自视太高,专会混淆视听。”玉嬛摇了摇头,正色道:“有唇亡齿寒之说,亦有借刀杀人、鸟尽弓藏。”
她点到即止,谢老太爷也是一笑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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