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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岚轻轻拉下连衣裙的肩头,露出肩膀和小半前胸。

白皙的肩头和胸前,赫然是蜿蜒的血红深痕,弯弯一道,正像钟摆下端压在肩膀上才能造成的勒痕。

“你看,好重好重啊。我喘不过气,我呼吸不了。阿嫂,你讲给我听啊。你我无冤无仇,你把我关在棺材里还不够,作甚还要用一口大钟来压我?”

她一字一句说得模糊,时而娇笑,时而悲泣。

不知何处传来呜咽的乐声,勾起阿婆心底最深切的恐惧愧疚与懊悔,朦胧间她像是回到四十年前的那个晚上,她推着车,车上放着卖空了的两个豆腐花空桶,从维多利亚公园里穿过。

随着车轮滚着,两只空桶撞在一起,发出砰砰咚咚的声音。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动了前面长椅长纠缠的两个人。

是一男一女。男的四十多岁,女的却还像是学生妹,十四五岁的样子,穿一件白色的连衣裙,裙摆已经被扯得七零八落,她伸出手去拼命护住,手臂上红痕片片,看起来楚楚可怜。

男人转过头,恶狠狠地看着她:“唔好多事!行开,八婆!”

女孩子却呜咽着朝她扑来,巴掌大的小脸沾满了泪痕,凄厉的喊声突破天际,叫得人心惊:“救命!”

第76章 跑马地

彼时阿婆也不过三十岁的的一位年轻妇人,情知自己不好彩,撞到不该看见的一幕,惊得魂飞魄散。

小姑娘将将要扑过来,却被那男人自身后一拽,轻轻松松半抱起来,大掌一挥捂在她脸上,将她脱口而出的救命遏在喉间,只余下满脸破碎的泪水,在维多利亚公园的灯光下闪烁如星。

阿婆手里紧紧攥着放了豆腐花空桶的推车,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嘴唇嗫喏,面色铁青,只能盯着眼前拼命挣扎的女孩子,她裙摆下方已经支离破碎,光裸的两条小腿瘦弱不堪,黑色的皮鞋挂在半空徒劳地蹬踏。

那人却突然轻笑出声,将女孩箍在胸前,却松开了一只手,从兜里掏出一张绿色的钞票,冲她笑着挥了挥:“阿嫂,买你一碗豆腐花。唔该你收声行开点,我同女朋友玩下啫。”

阿婆倏地放下心来,又似安慰自己的良心,壮起胆子睁眼说瞎话:“……男女朋友玩下可以,但也要注意分寸,别搞出事来。”

她说这样一句话出来,自觉已经尽到十足的义务,心里又觉得自己想得很有道理。

可不是男女朋友吗?哪个好人家的姑娘这么夜还在外面乱走乱跑?既然女孩子不讲道德,这么夜还随男朋友在外面乱逛,那就算有什么,也是人家两公婆的家事。

她在有意无意的脑补中获得良心上的安慰,心下一松,脸上带出笑意,伸出粗糙黑瘦的手,接过那男人递过来的十元港纸,低下头推着车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她没敢看那女孩的脸,也没有看见她骤然黑下去的眼睛,和破灭的星光一样的眼神。可她眼角余光却瞥见那人硬拖着女孩子,向隐蔽在参天榕树下的男厕走去,女孩子那双黑色的皮鞋就挂在她细瘦的脚腕上,在地上拖出深深一条挣扎的印痕。

十元钱被阿婆攥在手中,直到微微汗湿才收进袋里。

阿婆睡足一晚,第二日再推了小车去卖豆腐花,正巧遇上一张五百元大钞。

那张绿色的十元散纸被她当做找零,递了出去。

连带着那晚满是泪水的巴掌大的小脸,和吊在半空中那一双细瘦的小腿,也像那张绿色的十元钞票一样被逐渐淡忘,直到全港的报纸铺天盖地在报道,维多利亚公园的男厕所里发现了一具新鲜的女尸。

十四五岁的女学生,穿一条白色连衣裙,一双黑色皮鞋。

奸杀。

******

詹台将骨埙吹得极有技巧,埙声虽然一如既往地呜咽悲伤,却时有时无若隐若现。

每当阿婆神智恍惚像要堕入无尽深渊,詹台便适时停上一阵,让方岚将疑惑和问题问完。

方岚和阿婆对话全是粤语,他听得并不分明,但也通过方岚越捏越紧的拳头和越来越铁青的脸色猜到些端倪。

阿婆夫家姓曾,四十年前在鹅颈桥下开铺卖冥宝纸马,每逢盂兰节便全家出街,推小车开档,问卜请神打小鬼,风水堪舆倒都懂上一些。

曾阿婆年轻的时候为补贴家用,推小车沿街叫卖豆腐花。

詹台轻叹一声,正因为懂这一些,所以格外惧怕天道轮回。

曾阿婆真的心中有愧,日夜畏惧女鬼寻仇,这才将肯出庭作证挽回心中罪孽,这才在出庭作证之前,要求警方在出事的地点设下一座镇魂棺。

而她心中恐惧之深,甚至连一座镇魂棺都没有办法满足,还需要在镇魂棺中再设下血钟镇魇冤魂,才能心安。

詹台和方岚猜到她畏惧鬼神,便特意做下这出戏。方岚穿上连衣裙,装扮成四十年前遇害的女学生样子,而他在她身后布法,指尖燃火烧掉摆在铺面旁边的冥宝,增加一些灵异恐怖的气氛。

方岚果真吓到曾阿婆,而他适时在她身后吹响白骨梨埙,亦真亦幻之间,就将故事的真相问得一清二楚。

四十年前的凶手早已入狱,还有一位见死不救的“凶手”虽然逃脱了法律的制裁,却最终没有过自己良心那一关。

白骨梨埙声音渐渐停下,方岚跪坐在曾阿婆的身边,神色却由愤懑变成惊诧,良久之后才慢慢站起身,一脸平静地对詹台说:“她昏过去了。”

他们这一场戏,他们这一曲白骨梨埙,不仅将曾阿婆拉回往日的记忆,也让年迈的曾阿婆倒在了鬼魂复仇的惊惧恐怖之中。

詹台嘴唇一抿,抬眼看了四周,伸手拽起方岚:“走吧。”

趁四周无人,他们快速离开红磡宝灵街的小巷。

却在去落马洲的火车上,接到了狗仔阿sam的电话。

“凶手已经查到。”阿sam疲惫的声音中有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就是景岭路上那家中介。”

詹台嗯了一声,倒没想到不过一天的时间,警方竟然动作这么快。

詹台轻声说:“姓曾吧?”

阿sam半晌没有说话,粗重的呼吸落在电话听筒里,隔了许久才听他赞叹又感慨地夸奖詹台:“您真的是天师!不愧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真的是姓曾,曾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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