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节(1 / 2)
范雪瑶显然内心并不平静,勉强笑道:“你能来告诉我这件事,就已经是帮了我忙了。不瞒你说,我到现在才知道有这样的事。从我进宫以来,平日里请听戏的、听歌的,赏花的、吃筵的,络绎不绝。可这出了事儿,却不见人来告诉一声,哪怕是叫宫人来递个话呢。可见趋炎附势者诸多,雪中送炭者少。虽然早知道如此,到了时候,到底不是滋味。所以,多谢菖娘你来。”
孟菖娘听了,心内大受感触,深深觉得,后宫的生活真的不像表面那样简单。连在她眼中这样得宠,想必应该事事如意的昭仪,其实也并不轻松。这样一件事都能搅合的一场浑水,把她拉了进去。
圣宠,虽然人人想要,可却并不好受啊。
午膳过后,下午没什么要事了,楚楠就叫人备辇,往披香殿去。打算在披香殿同范雪瑶一起午后小憩,然后到晚间再回宫。
到披香殿后,楚楠拦下欲往后面通报来迎驾的宫女,直接进殿,才到后殿院中,就见明间内,隔着竹帘人影绰绰的,里面也有人声嘈杂。
楚楠大步走近,平时守在门口打帘子的宫女都不在,心下正奇怪着,便自己揭了竹帘进来,只见满屋子宫女围着榻边站着,都冲着榻上人喋喋劝着:“娘子快别哭了,仔细伤着眼睛,双身子的人可不能这样哭啊……”
楚楠听了,面色一变,不由加快步子。越过拥簇的宫女,映入眼帘的便是范雪瑶埋首伏在榻上,抽泣的声音被胳膊盖去了一半,月白色的衫子都被泪水打湿成了一片深蓝。可想而知哭了多久了。
楚楠急道:“怎么哭成这样?出什么事了?”
范雪瑶听见他的声音,下意识抬头,露出一张哭的通红,还珠泪乱迸的脸庞。
范雪瑶抬起头来,看见他来了,就仿佛快溺毙的人一样,抓住他的手臂,紧紧的,一双大而妩媚的眼睛早已溢满泪水,粉嫩的嘴唇被咬的发紫,沙哑地唤道:“官家……”只两个字,她仿佛用完了全身的力气,半个人都挂在了楚楠的胳膊上。
楚楠心中一痛,伸手将她抱入怀中紧紧搂住,下巴抵在她头顶上,大手一缕缕拨开她脸颊上不知是被汗水还是泪水打湿的发丝,怜爱地亲吻她的额头,心疼道:“怎么就值当你哭成这样?来,说与我知道,是有什么难事是我不能解决的。还是有什么委屈,是我不能叫你欢喜的?你哭成这样,不是剜我的心吗?”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擦去怀中娇小女子脸上的泪水,她一向爱笑,温婉可人,何时哭成这样子过了?纵使是生楚煦的时候,也没这样狼狈的。哭的满脸都是泪水,平时白净的肌肤都泛着红,其实并不好看。但他见了,只有满心的疼爱怜惜,恨不得把她揉进心里,含进嘴里疼惜。
范雪瑶哽咽一声,眼泪滚的更是汹涌,仿佛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攀住他的肩膀,将脸埋进他的肩窝,抽泣,不一会儿眼泪就把楚楠肩上都濡湿了。
楚楠更加心痛,柔声安抚,哄她:“瑶娘?是心里不痛快了?让我瞧一瞧,眼睛是不是肿了。”
范雪瑶不肯松手,就这样埋在他颈窝里。这样任性的她简直从没有过的,楚楠心里焦急,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不敢勉强她。小心翼翼地搂着她的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叫她趴在自己身上。
宫女们还围在边上,他担心范雪瑶后来会害臊,便摆摆手,叫她们退出去。画屏会意,领着一众宫女退了出去。隔着门,隐约能听见里面楚楠语气温柔的能滴出水来的声音,一直在安慰着范雪瑶。
画屏等人等了许久,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里面渐渐安静下来,忽然门帘被揭起,画屏、春蝶她们唰地抬头,只见官家轻手轻脚地走出来,趁着门帘掀起又落下的那短暂一瞬间,画屏飞快往里面望了一眼,她们娘子正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身上盖着银红绣被,想必是哭累睡着了。
画屏、春蝶、珠珠、调儿等人低眉垂眼,噤声站在下头,楚楠往外走了几步,估摸着在这里不会吵着屋内了,才驻足。
沉声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娘子哭成这样?”声音不大,但是其中的威势却重的叫人承受不住。
画屏她们立即跪了下去,短暂的沉默后,画屏道:“这事,还要从张夫人说起。”
楚楠一时没想起张夫人是什么人,还当是外面哪家的命妇,以为是哪个命妇不长眼,冒犯了范雪瑶。这不是没可能的,在有些出身高贵的人眼中,范雪瑶即便受他爱重,又养了大皇子,也不过是个伺候人的妾罢了。虽然在世人的眼中如此,可范雪瑶对他而言,却绝不是什么伺候人的妾,而是心爱的女人。他决不允许谁令她如此伤心。
“张夫人遭到降位的处罚,原是她抚育皇子不尽心的原因。可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谣言,说张夫人之所以会害得皇子生病,是因为看见昭仪娘子常带大皇子去给太后请安,说昭仪是利用大皇子讨好太后,使得太后欢喜大皇子,因此爱屋及乌,对昭仪也另眼相看。张夫人有样学样。只是大皇子没生病罢了。还说如果张夫人该罚,那么昭仪更该受罚。这样的谣言在宫里传的沸沸扬扬,甚至说昭仪是母凭子贵,可惜大皇子托生在昭仪这样一个利欲熏心的母亲肚子里。这样恶毒的谣言,层出不穷。因为昭仪怀有身孕,近日都不曾出门,并不知道这些谣言。恰逢今日,孟采女听得宫中盛传这些谣言,担忧娘子的处境,赶来告诉,娘子才知道。当着孟采女的面,娘子强作欢笑,可送走孟采女后,娘子就哭了起来,奴婢们怎么劝都没用……”画屏语速飞快地把事情经过说出来,说着说着,有些语无伦次,最后还哽咽了起来。
“这样的谣言实在恶毒,官家英明,娘子她总说太后身子骨不好,很少出门,难免心情不开朗,没病也憋病了。有孙子在身边,心情总会好一些。这才会常携大皇子去请安的。娘子她的出心是孝敬太后。奴婢斗胆妄言……娘子她比谁都要爱护大皇子,偶尔大皇子有个不适,娘子都一直亲自照料大皇子,不假他手,直到大皇子痊愈。虽然有乳娘,也不过是给喂个奶罢了。娘子总说,乳娘们是用钱雇来的,她们抛下自家的孩子不奶,来奶别人生的孩子,心里本就是向着富贵的,哪里能比得上亲生的娘亲用心?所以大皇子平时起居,都是娘子亲力亲为。这一切,都是出自一片爱子之心。娘子绝不是那种贪恋权势,不顾孩子的人!”
楚楠默默听她说完事情起因,叫起跪着的宫女们:“你们退下罢,你们娘子睡下了,别吵着她。”然后进屋,转过锦槅来到东梢间,菱香、散花与乳娘正拿着几样玩具哄着楚煦,先前范雪瑶哭了一场,怕吓着楚煦,早让人把他抱下去了。
她们原本想哄他睡觉,可是楚煦的作息已经成了习惯了,这会子哪里睡的着?只好陪着他玩耍,好叫他不被外头的动静唬到。
“官家。”
楚楠进来,宫女和乳娘都上来行礼,楚煦一看爹来了,便把小手一伸,要抱抱。
楚楠脑子里想着许多事,本来只是进来看看儿子,这下子非抱不可了,便抱到怀里,耐心和儿子进行了一段幼稚的对白。楚煦大部分时间都是和范雪瑶一起过的,今天骤然让他一个人在东梢间,闷的慌,宫女们怎么哄他都没什么兴致。现在可好了,赖在爹怀里不下来了。
楚楠平时很少陪他玩耍,顶多逗一逗,今天却因为这事儿闹的,疼爱的心压过了规矩和矜持,愣是把消失的童心又给找回来了,生疏地拿起范雪瑶亲手给缝制的布人偶,陪楚煦玩起了过家家。
范雪瑶豁出去痛哭了一场,是真累着了,迷迷糊糊睡着,醒了一睁眼,就听见连声的“汪汪汪”“喵喵喵”,她懵了一会,殿里哪来的猫和狗?幸好她马上就听出这是人装的声音。起身趿拉着绣鞋寻着声音找过来,楚楠左手一只白棉布和羊绒缝的猫布偶,右手一只黑绸缝的狗布偶,冲着楚煦手上的狼布偶叫。
楚楠演了一会看家护院的大戏,因为弯着腰头迁就小小个头的楚煦,感到腰背酸的很,就直起身子来舒缓筋骨,谁知不经意间一抬头,看见一个粉衫女子倚着锦槅粉脸含笑,不觉脸上发热,尴尬地放下布偶道:“这孩子,竟缠着我拿这布偶玩什么扮家家,不答应就哭,实在经不住他央求……”
范雪瑶没揭穿他的借口,走过来,和楚楠一起在榻上坐下,楚煦早把狼布偶丢到一旁,扑了过来:“娘抱~”声音脆嫩的掺了蜜一样,甜的腻人。比刚才见到他的时候,要热情的多很多。明明天天都和瑶娘在一起,怎么还这么粘人?
楚楠想到楚煦这孩子从小就格外亲范雪瑶,总是不要乳娘和宫女抱,只要范雪瑶抱他。一看见范雪瑶就会伸手要她抱。
这种样子在发越殿那个皇子身上却见不到。或者说那个儿子反而更亲近乳娘,有时他去看望,张怡云总是把小皇子抱在怀里,小皇子总是哭着的,他看着她哄半天哄不好,小孩子的哭声又尖又响亮,哭声震天,自然他听着心烦。久而久之,去的就少了。
现在想来,恐怕是因为不适应被张怡云抱着吧,所以才会总是哭,因为平时没怎么亲近过,哺育他的都是乳娘。
意识到张怡云从以前就完全是在拿小皇子扮演慈母之态来博取宠爱,楚楠心里不由涌出一股间杂着愤怒的恶心感。
范雪瑶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回过头,素净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午后痛哭时的失态了,一如既往的柔婉,只是秀脸上残存的斑驳泪痕和红晕,暴露了她曾怎样的哭泣过。
“天色已晚,我这边一向晚膳用的早,想必厨房备的差不多了,官家不如留在披香殿用晚膳吧?”因为怀孕,楚楠不好留宿,有时待的晚一些,也会赶在宫门下匙前走,有时没用晚膳就走了。所以范雪瑶就留了一句。
楚楠颔首道:“既然在你这用晚膳,就叫人去司膳房知会一声,不必多费奢靡了,晚膳不必再按常例准备,我就在你这里用现成的吧。”
于是范雪瑶使画屏去前殿通知,随侍楚楠的宫人与内侍们都在前殿歇息等候,画屏说了,便转回后殿来,他们中自会有人去司膳房知会,却不必她一个披香殿伺候后妃的宫人思虑后续了。
因为楚楠在披香殿用膳的次数太多太频繁,且也常常独用小厨房的膳食,而不用司膳房的,所以司膳房也习惯了,收到通传,便把晚膳的准备事宜停下。还没上手的食材就不用上手了,已经处理了的食材则会被废弃,不可能给皇帝吃不新鲜的食物。专给皇帝吃的食材,就算不吃了,没有皇帝谕令的情况下,也不可能给其他人食用,否则就成僭越罪了。
楚楠是因为知道这种规矩,才会让人去知会司膳房,将损失降低到最小的程度。已经避免不了的就罢了。
楚楠陪着范雪瑶用膳,平时范雪瑶都会替他布菜,今天范雪瑶一样起来给他布菜,楚楠却拦下她:“你歇一歇,我自己来搛就好,你也自己吃着罢,不必替我布菜了。”说着,取过范雪瑶的碗来,盛了一碗火腿豆腐菌菇汤:“喜伤心,悲伤肺,你今儿可是把元气给伤了,多吃一些,补补身子。”
范雪瑶脸红红的,把碗接过来,低着头慢慢吃。
“我没护好你,你怨我怪我都成,只别这样哭。除了伤自己的身体,腹中的孩子,还能有什么益处?再怎样要紧的事,受了委屈,我都能解决,叫你欢喜。以后万莫这样了,哭坏了身子,你不心疼,我还心疼。不管多大的事,第一别先自己往心里去,第二叫人知会我,我总归会护着你的。”
楚楠一边语气轻松温柔地在旁说着话,不时给她碗里搛些菜,桌上做的都是他们俩爱吃的菜,搛哪样都合口味。他态度温柔,说的话又是这样贴心温暖,叫人忘却一切,只想沉溺下去,情不自禁地依靠依赖。
范雪瑶慢慢地就觉着自在些了。楚煦也在边上吃着专给他做的少盐少调味的饭菜,不时用他那清亮稚嫩的声音说些童语,桌上气氛温暖和谐。
吃完饭,楚楠着宫人服侍范雪瑶盥洗,然后抱着她上了榻,将遍绣玉兰、海棠的锦被盖到她的香肩上,烛光下,他看起来是那么的沉稳,偏偏神态又是那样的温柔,眼神充满了爱怜与柔情:“睡吧,安心的睡,甜甜地做个好梦,明儿你起来,就再听不到叫你烦心的事了。”
范雪瑶侧首望着他,湿润的桃花眼里盈满了依恋,软软地点头,乌黑的秀发披在肩上,柔弱娇美的叫人心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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