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2 / 2)
三月间虽是积雪消融,但寒意更甚,甘棠想着明日路途奔波,今夜必定要有个好眠,索性吩咐了女奚,要了坛酒进来,饮上一小杯,既可以驱寒,又能让她头晕起些睡意,一举多得。
女奚应声去了,不过一会儿的工夫,人还未进屋,酒香先飘进来了。
油灯昏暗,甘棠瞥见了一身的男子衣衫,心情越发烦闷,张口便道,“搁下酒便出去。”
未有应答声,脚步也未停,甘棠正欲发作,看清来人的面容倒是一缓,问道,“怎么是你。”
二十岁的少年人,清贵舒泰,一生淡蓝的衣衫,闲适从容,不是付名是谁。
付名如今掌领统管着四城医师,天下医官之首,还在右学里管着些闲杂事物,忙是真忙,寻常的小庭议上都不定能见到他。
付名一笑,回道,“是我,先是想寻你说说学舍的事,听女奚说你睡了,就打算明日再来,后又听女奚说要温酒,我便接进来了。”
他心里在担忧。
少年人不沾一丝利益的担心和善意,总能让甘棠放松下来,甘棠收了手里的工事图,抬手示意他坐,“说罢。”
付名摇头,给她斟酒,“不是什么大事,你喝酒,我给你吹奏一曲罢。”
“多谢。”甘棠饮了一小口,握着酒樽把玩,“吹一曲欢快的。”
“正巧适合。”付名便笑起来,自袖间摸出个短篴子来,搁到唇边便吹了起来,短篴音质清脆,再加上他含笑的眉眼,暖意融融的目光,倒真让甘棠心里的郁气散了不少,且曲调轻快,听起来就是很喜庆,甘棠乐道,“这曲子,适合年祭的时候用。”
付名看着甘棠无所顾忌逗乐的模样,摇头笑道,“也不知哪里来的谣传,说棠梨你喜欢会吹乐的男子,眼下学舍里的学子们,哪个都有一两样拿得出手的乐器,这曲子还是一个学子做的。”
甘棠亦听得失笑,她本患有精神疾病,但这些年心里一直忙着改善子民的生活,改造这个社会,心里装着天下,旁的事都被挤到了一边,眼下饮着酒,听着曲子,比馥虞优秀一百倍的男子正坐在面前,她探手便可得,却也激不起一丝波澜了,所以她上辈子会患这样的病,纯粹是太闲,自己悲春伤秋生出来的,眼下大概是好了个彻底,再不会犯病了。
付名见甘棠恍神,接着道,“我明白安国侯的意思。”
甘棠点头,示意他接着说。
“棠梨你虽是任人唯才,也足够信任和重用,但若联了姻亲,他们会更尽心尽力的效忠效劳,当初我父侯也是这么想的,安国侯,也不是坏心罢。”
甘棠摇头,“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付名你还太年轻,凡事有利弊,且我治这十城之地,不需要靠联络臣子来巩固地位,谁都一样,尽心效力,我亦以诚待之,不尽心又不肯走,留下来想翻覆天地的,我也不会客气,谁都一样。”甘源的事,也算给竹邑的官员公侯们做个表率,在她这,谁也甭动什么歪心思。
甘棠语气平淡,精致的眉眼隐在腾升的雾气后头看不清楚神色,字里行间却有股不容置疑的味道在里头,付名心里微怔,很快又释然,嗯了一声道,“总之棠梨你要小心,我无意间听安国侯与我父侯说,你从来不祭祀,也不信神明的。”
甘棠握着酒樽的手一顿,复又仰头将酒喝干净了,问道,“你和你父侯什么态度。”寻常在外她必定也做些表面功夫,知道这件事的就甘源甘阳甘玉和殷受,甘源身为她的老师,这件事上自然最有发言权。
付名回道,“无论棠梨你是什么,让土城越来越多的子民能吃饱穿暖,且日子越来越好的人是棠梨,救我命的人是棠梨,我和父侯都记得,您在哪,我们便在哪。”
付名说得真诚郑重,甘棠心中一暖,伸手拍了拍付名的肩膀,笑道,“多谢。”
付名摇头,见甘棠还欲再饮,伸手给她拦下了,“听女奚说你明日还得赶路,酒不得多饮,不能再喝了。”
甘棠应了一声,见他心里是诚挚的担忧关怀,这么多年未曾变过,若她眼下还会犯病,指不定要喜欢上他的……甘棠想着自己失笑了一声,起身朝付名摆摆手道,“天冷夜深,你出宫不便,我让女奚带你去偏殿歇息,学舍的事你酌情处理,我明日一早便得启程赶往年方,下次得空再请你一道饮酒。”
付名应了一声,收拾了酒樽,想留下来陪她的话始终未说出口,待甘棠去睡了,轻手轻脚吹了灯,关了门,出去了。
有个能说得上话的人陪聊是一件好事,甘棠好生睡了一觉,晨间起来听武三来禀报劫走稿子的人就是兴九也不意外,领着人一路往年方去了。
选址是修建灌溉工程的头等大事,直接和能否引水,引多少水,灌溉面积、耗费多少人力物力有关,重中之重,再加上这时候修建水工坝事的例子少,懂的人也不多,甘棠在这上头花的心思也多。
年方沟城这一段恰好处在源头渠首,汾水自民山咆哮而下,至明村出山,地势西北高,东南低,奔向下游广袤的平原大地,在沟城这一段分江修水,不但能消除汾水对下游平原如有苏氏一代的洪涝灾害,还能引流汾河水浇灌两侧沿途的农田大地,渠首修在沟成城,能最大限度的控制汾河水的灌溉区域。
因事关重大,在水渠修建过程中,甘棠大概还要来很多次,勘探巡查沿途的农田城镇,山川地形,以便随时控制调整,以最大的灌溉面积,尽量节省的人力物力修筑工事。
水丁的密报交到甘棠手上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甘棠正带着尹佚在山林里穿梭勘探,说暗地里也未见有异常的动静,殷商京畿区受冰雪霜冻灾害的地方很多,储君一直忙着赈灾,两三个月下来就得了个贤王的称号,颇得民心。
大概是殷受藏得太深。
查不到也无法。
甘棠忙于眼前的事,眼下她领着的这十城之地地望不算大,她身为君主能这么跑来跑去亲力亲为,以后时间久了地盘越来越大,人口越来越多,这些事便无暇顾及。
想以后轻松,现在她就得培养出一批在水渠工事上的可用之人来,是以她进进出出身后随时都跟着三五十人,除却一些有经验的百工多工匠人外,其余都是从学舍里调来的学生。
这么边实践边学习,一个多月过去,至少一些立杆测量,整理数据的活,能分拣到个人头上了。
修建水渠自两山中穿过是常有的是,开山挖石难度大,甘棠带了些火药罐,哪怕因为量少只能在石头上炸开一条缝,也能节省不少时间,只因为这东西动静大,且操作不当便具有很大的危险性,甘棠每每都是亲力亲为。
是以殷受寻到沟城的时候,就见甘棠上了两丈高的山石,往石肚子里扔了两个东西,接着崩的一声炸开了来,响动虽比不得当初明川时的万分之一,但碎石飞溅,走兽四散,甘棠跃下来一身尘土,灰头土脸。
这便是她的崩山之术了。
周围人都跪拜在地,敬拜神明,殷受冰寒了脸,飞快自马上下来,大步上前拽过甘棠上下看了一遍,见她只是吃了一脸灰,没受伤,紧绷着的心这才松了些,又想起她这崩山之法的代价,脸色又冷了下来,“你是不是疯了!”
晦气,哪里都能见到殷受。
甘棠忍了忍没忍住,还是呛咳了两声,使了一招太极推手自他手里挣脱出来,示意旁边跪着的士兵匠人学生们都起来,“都做事去。”
她看殷受不顺眼,连带着也不想她的子民给殷受行礼,便先一步往驻扎的营帐走。
甘棠倒不曾想殷受偷了她的东西还有脸皮来见她,见殷受裹着寒意来得气势汹汹,心说殷受莫不是想一边用着她的‘寿命’研究火[药一边与她谈情说爱顺便套信息,那他的脸皮真是有够厚,人也足够渣的。
毕竟这一月来她养父甘源都安分了不少,先前的事绝口不提算是翻篇了,见到她总归还是有些不自在的,哪里像殷受这般,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殷受心里怒意翻腾,也不知是怒多一些还是慌多一些,正要质问甘棠,见她面色自如毫不在意,心里怒意更甚,大步上前又揪着她的手臂往主帐里拖,“你跟我进来!”
“放开!你发什么疯!”
营帐里正整理内务的平七见两人情形不对,匆忙行了礼退出去了,顺便把守在外头的士兵都给叫走了。
殷受盯着甘棠灰扑扑的脸,急怒道,“你不想要命了,还用这等巫术!”动一次三年,她亦是肉体凡胎,会病会流血,也会老,有几个三年能这样挥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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