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1 / 2)
他跟着舒王去露脸,那些人都会知道,他如今是舒王最看重的人。回去以后,拜帖和礼物就会如雪片一般飞进淮西节度使的府邸,各地依附于舒王的藩镇,官员也都会大开方便之门。
这是舒王对他忠心的恩赏。男人手中握有权力,便可以将千里江山都踩在脚下,随意决定一个人的死生。这种至高无上的滋味,他也想尝尝。
大夫交代嘉柔要静养,她便在房中安安静静地休息了两日。每日吃的东西很少,话也不多,仿佛又回到刚刚重生回来的状态。那个时候,她是对前途迷茫,现在却在思考,到底要怎样摆脱眼前的困局。
她已经给阿耶去过信,又专门给阿弟和阿娘也都写了一封信。但她那日跟李晔说过话以后,就再也没提要李绛或者他帮忙的事。
别说他们能不能帮得上忙,就算帮了这一次,还有下一次,再下一次呢?
开始时,她想得很简单,她觉得有姻亲这层关系,就可以让李家帮阿耶。可是嫁过来以后,看了李家跟武宁侯府的关系,跟卫国公府的关系,她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
世家联姻都是锦上添花,除非牵扯到自己的利益,否则出了事都是尽量撇清自己。更何况每个家族都绑着多少人的身家性命,一家之主更不是头疼脑热之辈。所以那时李晔没让她去求李绛,求了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她想只要能争取三五年的时间,不让吐蕃在这个时候立刻发兵,他们便能重修防线,重整军队,做好万全的准备。可怎样才能拖住吐蕃,却是个大的问题。
南诏也曾经风光过,当初吐蕃因为忌惮南诏的军队,被死死地困在积石山一带,不能前进半步。这些年,南诏的人心散了,凝聚力不如从前,所以屡屡被吐蕃所败。
她当真不应该被前世所知的事情乱了阵脚,一出事就想着如何寻找外援。真正能救他们的,只有自己。她也不想再把这个负担,压在任何人的身上。
想通了以后,她自然就好得很快。
李晔大概能猜到嘉柔的心事,却没办法去开解。
她无法把整个南诏的生死存亡托付在他身上的想法是正常的。毕竟在她眼里,自己就是个普通的谋士,没有扭转乾坤的本事。所以那句要帮她的话,落在她眼里,便不痛不痒了。她真正想要求的人是父亲,可父亲绝不会帮她。
屋里有两个病人,整日汤药轮番地进,嘉柔都觉得周围的空气里只剩药味了。她调养两日,就已经活蹦乱跳。李晔却依旧进药,大夫也是隔三差五地来诊脉,却不知药石难达的原因。
她觉着他这次生病,时间好像是有点长,精神也不如从前好了,夜里睡觉的时候,还会压低声音咳嗽。
嘉柔私下问秋娘,秋娘叹了口气道:“四郎君幼时掉入冰水里,本就是捡回一条命,落下满身毛病。这些年好不容易调过来一些,但身子还是比常人弱,生了病就不容易好,得拼命用药去压着。四郎君还不是个听话的病人,心思重。唉。”
“可成亲那日……”嘉柔想起,那次明明也是几日就好了。
秋娘解释道:“那会儿郎君已经病了好一阵,是个尾巴了,连科举都是晕头晕脑去考的。”
就那样还能考中?嘉柔在心中叹了一声。
先是王承元,又是南诏,她自己就一直在给他找麻烦。她最先思考的永远是自己,是云南王府,把他放在后面。以后不能再这样了。而且他胸口上的淤青,也总不见消退,颜色反而更深了。她有点担心,又问秋娘:“以前在骊山的时候,郎君的身子都是谁照料的?我看府里给郎君看病的这个大夫,好像并不熟悉他的病情。”
秋娘点头道:“郎君换过很多名医,直到几年前遇到了一位……”她顿了顿,没急着往下说。
嘉柔却知道这位恐怕才是让李晔病情起色的关键人物,便催她:“你尽管说就是。”
“那位大夫性情古怪,治病倒真有一手。他给郎君调养,不过半载的工夫,郎君就大有起色。但是……他想让妹妹跟着郎君,郎君死活不肯,他就生气离开了。那以后郎君倒也没得过大病。”
李晔这个人,平时装得太好,很容易就让人忘记他本来体弱这件事。除夕夜那一摔,普通大夫看不出毛病,却肯定不是小事。看来还得再把那个脾气古怪的大夫找回来,给他慢慢调理。
“那个大夫叫什么名字?”嘉柔问道。
秋娘回忆片刻:“好像是叫孙从舟。”
竟然是鬼医孙从舟!嘉柔一惊,这位鬼医在后来的元和一朝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天赋异禀,家学渊厚,号称能够活死人。元和帝曾千里迢迢从蜀中的山里把他押回长安给玉衡先生诊病,他却宁死不屈,说给个注定活不成的人治病,砸自己的招牌。气得元和帝差点把他给斩了。这人脾气的确是怪,连皇帝老子都不怕,他还会怕什么?
说起这个人,嘉柔还想起一件事。那位玉衡先生的身体似乎也不好,在跟虞北玄两军对垒的时候,曾数度传出他病危的消息。她被设计抓捕之前,甚至有谣言说他已经在军中过世了,为了稳定军心,才故意隐瞒不报。
后来她被关在狱中,还听狱卒说,虞北玄虽被打退,朝廷却连续增派三员大将驰援徐州,还让崔时照调度粮草,亲自坐镇洛阳。若玉衡先生还在,应该是乘胜追击,怎么会增派这么多人手,倒是怕虞北玄反噬一样?所以那个时候,可能玉衡先生已经……死了。
嘉柔也说不清为何会那么在意玉衡。明明只是遥遥地见过一眼,连对视都没有,他可能都没有发现她的存在。可就是那一眼,却深深地印在她的脑海里,让她不由自主地留意他的消息。
可能是种很玄妙的缘分吧。
要找孙从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她自己的人手肯定不够,李家的人她又用不了,想来想去,只能挑个时间,去崔家请崔时照帮忙。顺便看看表姐,她知道王承元已经平安离开长安,心里应该很高兴吧。这世间有情人,总得有一对如愿的。
李晔坐在书案后面,腿上盖着一层绒毯,正在翻阅一卷书。嘉柔把药端到他面前,说道:“该喝药了。小心烫。”
李晔伸手接过,三两下喝了个干净。他把药碗放在书案上,发现嘉柔一直在看自己,笑着问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我一直没有问你。”嘉柔托腮望着他,“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李晔目光落在书卷上:“这是傻问题,我不回答。”
嘉柔实在想不明白,她真的是满身缺点,而且在南诏那两次见面,留给他的印象也不会太好。但成亲之后,他真是全心全意地在护着她,一点都没有介意她过去的荒唐事,也从来不问。
她原本觉得可能是出于责任,可今天秋娘说的话又提醒了她。
李晔是一个对女人完全不上心的人,身边伺候的都是半老徐娘。鬼医要塞妹妹给他,他宁愿不治病也不肯要。自己又有何特别之处,能得到他的青眼有加?
玉壶匆匆从外面进来,行礼道:“郎君,郡主,广陵王和广陵王妃快到府上了。”
广陵王事先没有通知,李家众人措手不及。此刻家里有公职的男人都在皇城,就只李晔在家。郑氏等人出门相迎,李淳扶着李慕芸下马车,一眼看到李晔,和颜悦色地说道:“是我唐突来访,都不用多礼。阿芸想家了,我陪她回来看看。”
李慕芸脸颊微红,先去把郑氏扶了起来:“母亲可还好?”
郑氏含笑点了点头,抬手道:“快请进吧。”李慕芸的目光越过郑氏,看到站在后面的嘉柔。
时隔多年,两人又打了照面。
嘉柔觉得她比少年时候成熟了许多,梳着双环望仙髻,插着金镶玉的步摇,穿着身绣团花的襦裙,眼中的骄傲还是如从前一样。当年嘉柔住在李家,李暄和李昶在外读书,接触最多的还是李慕芸。
她跟李慕芸相处得不好,具体细节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夜她把昙花搬走,不让她看。
眼下一行人热热闹闹地进了府中,女眷不好陪着广陵王,李晔便单独跟李淳去了敞轩。他们坐在榻上,李淳皱眉道:“这里会不会太冷了?你最近气色怎么越来越差,人还瘦了许多。你家那个郡主没好好照顾你?”他说着就把手掌按在李晔的额头上。是正常人的体温,却带着一丝病态的冰凉。
李晔畏冷,随身带着一个方形的绒毯,盖在身上,拉开他的手:“不碍事。她自己前几日也病着,哪有办法照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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