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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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丸……

吴议冥思苦想半天,终于想起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了。

周兴见他神色猛然一滞, 仿佛回忆起什么, 便不放弃地循循善诱下去:“你想到什么,就可以说什么。”

吴议并不言语, 只在心中默默整理自己的思路。

在郿州的时候, 张起仁曾为数名百姓看病开方, 那时候他就见过这一剂月华丸了,但并没有放在心上。

太子所患的结核一定是有一个源头的, 而在郿州种痘之前,李弘从来没有任何肺结核的表现。

如果那个源头就出在郿州的那一碗痘浆之中……他被这个大胆的想法遽然吓了一跳,但循着这个思路剖析下去,却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太子服用的汤药必有问题,否则一个肺结核的病势来得绝不至于如山倒洪泄,而这件事迟早会被人发现,从而成为一场政治清洗的导火索。

张文瓘等人隐瞒此事, 引而不发, 就是为了捉住他这条小鱼, 从而钓出身后那条大鱼。

他作为沈寒山的门下弟子, 肯定会被划入武后党的行列, 而事实也证明了,东宫党正想借助这个几乎是鱼死网破的机会,来扳倒最后一次露出弱点的武后。

可若真凶根本不是他,而是一贯不被认为是武后党的张起仁呢?

若不是自己眼下还深陷牢狱之中,吴议一定会对武后这一手弃车保帅拍案叫绝。

倘若事情真的和他猜测得一样,那武后的这一次反击,可以说是对东宫党的致命一击了。

一方面,借张起仁之手除掉了和自己政见日益不合,并且深得圣爱民心的太子李弘;另一方面,让东宫一党误以为可以摒除政敌,从而肃查此事,而这个时候被反戈一击,势必会大挫其锐气。

而深埋东宫已久的这枚棋子,也会让太子一党彻底分崩离析。除了主心骨李弘的倒下,剩下的一名名要员们也一定会彼此猜忌怀疑。毕竟,出了一个张起仁,就可能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谁也不知道前两年还和你称兄道弟的朋友,会不会就是武后的另一枚棋子。

当然,这一切,都仅仅是吴议的猜测而已。

也并非就没有另一种可能,不是张起仁让李弘染上结核,而在汤药中下酒酿的也另有其人,不过东宫党一定要把这个罪名扣在武后的头上,所以张起仁才借二人的“知遇之情”,陷他于大罪之中。

如果是前者,他尚有很大生机,如果是后者,那他可能真的要和这个时代说再见了。

不管是哪一种,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沉默。

——

而周兴也发现,面前这个十六岁的少年,对他除了隐约可见的敌意之外,显示出了超乎常人的镇定,和哑巴一般的缄默。

他上任并不久,但是已经办理过很多案件,见过很多罪人,其中被陷害的并不在少数。

被陷害的人可能是忠良,也可能是奸臣,但不管他们秉性如何,都往往不能接受不白之冤,一定会大声吵嚷,喊冤叫屈。

就算是素来不爱武斗爱文斗的墨客骚人,也少不了写点东西发发牢骚,试图用笔杆子拯救自己被拖下泥淖的人生。

而吴议则仿佛一潭死水,不管他丢进去的是一颗糖,还是一把鞭子,都惊不起半点波澜。

是谁给了他这样的自信,让他仿佛笃定自己会安然无恙?还是说是有人给了他什么珠宝钱财,换他三缄其口,沉默到底?

正当他满腹疑惑的时候,一名禁卒匆匆赶来,伏在他的耳边,将张府今夜发生的事情如此这般说了一通。

三言两语像一阵寒风擦过耳畔,却令他生出一额头的凉汗。

武后直接下诏搜查张府,显然是有了十分的把握,而素来被列为东宫党要员的张起仁一旦被定罪,那不仅会使武后立于一个清白之地,也会使东宫党这边士气大衰。

面前这个小小的生徒,显然就成了另一边的饵。

他偏偏还顺着这口饵吃下去,差一点就割破了自己的喉咙。值得庆幸的是,在短短的一宿之间,他选择的是先礼后兵,而还没来得及等他使出自己最擅长的刑罚,就已经先得到了更确凿的耳报。

周兴是个聪明人,他顿时就明白了吴议自信的来源。

他僵硬的神色一软,牵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其实,我也相信,你是冤屈的。”

吴议抬头斜斜睨他一眼,那眼神的意思是,你当我之前是聋子吗?

但对于周兴来说,脸面远没有性命和前途来得重要,眼见武后就要翻盘,还继续帮东宫党,那他就是个傻子。

“但是你不说话,我也实在没有办法帮你啊。”周兴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色,先示意禁卒将吴议头上的枷锁取下来。

入狱而不戴枷锁,这是七品官以上才有的待遇,他一个小小生徒,显然是享受不到这个优待的。

周兴的态度如此一转,吴议当即就明白了,事情很可能就如他所猜测的那样,朝着一个不知道算好还是坏的方向发展着。

但自己这条小命,应该算是能保住了。

——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太极殿,大理寺,东宫之中,都有人辗转难眠。

已经三更天了,东宫却还有人悄悄来访。

李弘也并没有睡着,他披着衣衫接见了来访的人。

李贤一见病重的兄长,不禁在心里吓了一跳,眼前的青年苍白得好似没有血液在皮肤下流动,单薄的躯干像从纸里裁出来一样,假如没有那双漆黑、沉静的眼睛,他都要怀疑这是一幅名家笔下的画像了。

他们兄弟二人不过几日没见,李弘却仿佛更加病入膏肓,完全瘦脱成另外一幅模样了。

还不等他开口,李弘就已经开始咳嗽起来,病弱的身体好像忽然有了很大的力气,颤抖地几乎停不下来,像有一把手掣住他的肺腑和气管,从胸口把他整个人往外拉着,拉得他弯折下腰,拉得他垂下脖子,非要把这颗矜贵的头颅都拉到地底下才罢休似的。

李贤忙不迭扶住他,用自己的袖口接住李弘咳出的痰,搁在闪烁不定的烛光下晃眼一瞧,竟然夹带了一抹鲜血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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