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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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横顺向来心明眼亮,生死关头闪过一个念头:“警察所门口是盏红灯笼,却在路上变成了白灯笼,师叔张瞎子说了,人死如灯灭,十三刀想置我于死地,因此对我的灯笼下手。如若此人也是阴阳路上的生魂,为何身上不带灯火?”咱之前说过,刘横顺的腿快眼也快,一眼瞥见剃头挑子上的炭炉,忽隐忽现放出白光,不容对方再次挥刀,一晃身形冲上前去。

十三刀心里纳闷儿:“刘横顺这是来拼命了?那我可不怕他,任凭你飞毛腿本领再高,在阴阳路上能奈我何?”怎知刘横顺闪身过去,直奔他身后的剃头挑子,十三刀恍然大悟,暗叫一声不好,想拦也拦不住了,刘横顺快得如同离弦之箭,一脚踢翻了挑子,踏灭了炉火。当时刮起一阵阴风,剃头的十三刀踪迹全无。

3.

且说阴风一卷,歹人十三刀踪迹不见,刘横顺手中的灯笼也恢复如初,在灯罩子里“突突”乱颤。他手提灯笼往前走了不到半里,又遇上一个人。此人坐在一个高凳上,身前放了一张小桌,上罩天青蓝的桌围,迎面正当中彩绣一个斗大的“王”字,桌上摆着扇子、手帕、醒木、茶壶和一盏冒着白火的油灯。身穿长袍马褂,可比十三刀那身讲究,衣襟上别说窟窿、补丁,连道褶子也没有,真叫一个平整,斜襟儿的扣子系到脖颈子,挽起两个白袖口,两手撑在桌上,往那儿一坐,气定神闲,稳如泰山。往脸上看,面赛冠玉,两眉如秃笔,二目似枣核,五绺长髯胸前飘洒,长相平常,派头儿可不小。这个人刘横顺也认得,天津卫赫赫扬名,一位说书的先生,江湖人称“净街王”。

净街王是个说评书的,常年在三不管儿撂地,身上的能耐不小。说出话来字正腔圆,赞儿背得熟、贯儿使得溜,说个纲鉴、拉个典故张嘴就来,稍微有几分烟酒嗓,听起来别有一番风味,仿佛脆沙瓤的西瓜,这叫云遮月,声音还打远儿,中气十足,掉地下能砸一坑儿。腰不弯背不驼,坐在当场腰杆儿笔直,说到两军阵前刀来枪往,站起来摆开架势,什么叫举火烧天、白鹤亮翅,怎么叫夜叉探海、力劈华山,比画什么像什么,不知道还以为他真练过把式。不仅说得好,而且活路宽,文武坤乱不挡,你说是长枪、短打、公案、袍带、市井街俗、神鬼妖狐,没有他不会说的,只要他手里的小木头一拍,一街两巷的人立马围拢上前,在场的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不说话了,拉胶皮的不拉了、偷东西的不偷了、要饭的不要了,家里着火也回不去了,全竖起耳朵听他的书,真有兜儿里揣着火车票,没听他说完这段书,宁愿把车耽误了也不走,因此上得了个“净街王”的名号。净街王的脾气非常古怪,不在乎挣钱多少,就愿意在大街上说,听书之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房顶树杈上都是人。

刘横顺瞧见说书的净街王稳稳当当坐在路边,油灯的白光映在脸上忽明忽暗,透出一丝诡异,心说甭问,这又是等我的,且看你如何作怪!他打定了主意,低下头接着往前走,如同没看见对方一样,眼皮子也没抬一下。

净街王一看刘横顺不搭理他,站起身来冲他一拱手:“刘爷,您了辛苦,这么着急干什么去?何不撂下灯笼歇歇腿儿,我伺候您一段解闷儿的,您信不信,我说的书和别人不一样,三句话黏不住人,我这个王字倒着写,嗨!那也还是个王,得了,我也不跟您逗闷子了,闲言少叙,咱这就开书……”说话拿起醒木要摔。

刘横顺站定了身形,斜眼看了看净街王:“趁早别跟我这儿狗喝凉水——净耍舌头,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心里清楚、我肚子里明白,你不就是想灭掉我手上的灯笼吗?想动手就亮家伙,看是你死还是我亡。”

净街王笑着一摆手:“刘爷,您别把我当成十三刀那种大老粗啊,那您可是骂我,他那是什么买卖?我这是什么买卖?我们说书的,一张嘴说尽古往今来、两排牙道出人情冷暖,金戈铁马、王侯将相、才子佳人、世态炎凉,全装在咱肚子里,醒木落案惊风雨,纸扇轻摇泣鬼神,说什么有什么,江湖上提起来这叫‘先生’,我能跟您动手吗?咱不来武的来文的,您看如何?”

刘横顺根本没把“净街王”放在眼中,一个走江湖说书的,放着正路不走,入了魔古道兴妖作乱,还有脸自称先生?来他妈什么文的,文的怎么来?你给我出一上联“山羊上山”,我给你对一个“水牛下水”,到时候你说你还能加字儿,我也得告诉你我能添字儿,你出“山羊上山山碰山羊角”,我对“水牛下水水没水牛腰”,你再出一个“北雁南飞双翅东西分上下”,我再对一个“前车后辙两轮左右走高低”,我还得卖派“高低既是上下”,你也得显摆“上下就是高低”,谁有闲心跟你扯皮?

净街王不急不恼,伸手又挽了挽白袖面儿,说道:“您忙的是什么呢?家里着火了还是孩子掉井里了?就差这么会儿工夫?我说来文的,可不是想难为您,知道您没念过几天书,说深了您也不懂,咱这么着,您容我给您说一段书,还别不告诉您,这段书是我看家的绝活儿,出道多年一直没舍得说,天津卫说书的不少,高的桌子、矮的板凳,说的讲的谈的论的,却没二一个人会说这段《阴阳宝扇》!”

刘横顺只相尽快返回火神庙警察所,不耐烦听个说书的胡扯,有心直接上去灭了他的烛火,可是听得书名也是一怔,暗想:“官府多次剿灭魔古道,却一次次死灰复燃,世人以讹传讹,皆说拘魂铃、阴阳扇、纸棺材、无字天书皆是世间邪宝,害人不浅,至于究竟怎么个来头,又如何用其兴妖作乱,从来无人知晓,净街王也入了魔古道,会说这段书并不奇怪,但有一节,他不可能对我说实话,我也不会信他的话,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净街王瞧出刘横顺的脸上布满了杀机,忙说:“刘爷,九河下梢谁没听过您飞毛腿刘横顺的名号?您是镇守三岔河口的火神爷下界,打死我这个说书的,如同捏死个臭虫、踩死只蝼蚁。我别的本事也没有,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更无缚鸡之力,就会耍嘴皮子说书,您浑身是胆,又这么大的能耐,总不至于不敢听我这段书吧?”

刘横顺的脾气不同常人,从来不拍别人马屁,拉不下那个脸,也真没几个人能入他的法眼,不过他爱听别人拍他马屁,只要是一捧他,他就觉得言之有理。净街王这几句连吹带捧,可真说到了点子上,句句都往他心缝里钻。刘横顺一想也对,一个说书的江湖人能奈我何?都说三年胳膊十年腿,二十年练不好一张嘴,我却看不透,单凭你空口白牙还能说出牛黄狗宝来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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