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1 / 2)
一听这个,徐荣桂喜不自胜,净了净手,这就提笔给徐三娘画起了去杏花巷的路来。画完了之后,徐家阿母很是激动,站了片刻后,忽地又急切道:“我听人家说过,读书人,头一次拜师,都要给礼的。魏大娘给的这礼,人参燕窝劳什子的,都是好东西,你便拿去给那位罗先生罢。态度千万好些。”
徐挽澜慵懒地唔了一声,全然没什么兴趣。这当官哪里是说当就当的?想做好官,又岂是想做便做得成的?这一滩浑水,她可没有意愿去淌。寿春县虽不算是富庶之地,但胜在水绿山青,风光旖旎。前生她辛苦打拼,一心要做人生赢家,死到临头却方知万事皆空。如今重活一次,她只想图个舒服快活。
再说了,拜师礼哪里能拿人参燕窝过去呢?所谓六礼束脩,需有芹菜、莲子、红豆、红枣、桂圆、干瘦肉条,六样齐全,才叫礼成。人参燕窝虽好,却不合规矩。徐挽澜瞥了眼兀自兴奋的徐荣桂,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次日一大早,东方初露鱼肚白,徐挽澜半眯着眼睡着,便听着门板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了来。徐挽澜支起身子一看,却是十三岁的弟弟徐守贞端着脸盆巾帕等盥洗之物,蹑手蹑脚地进了屋子里来。
看到徐守贞,徐挽澜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倍感无奈。
她这个弟弟,从上到下,由里至外,全都被这个朝代彻底熏染了,说是弟弟,更像个妹妹。早先徐挽澜冒着被砍头的危险,想要偷偷教他写一下自己的名字,吓得徐守贞非但怯怯地哭了出来,还被吓病了足足半个月。
徐挽澜自打穿越之后,总想着既然占了人家的身子,便也得对人家的亲人负责才是。只可惜阿母是个没文化的,见识短浅,怎么说也说不到一块儿,弟弟又是个非常之传统的土著人士,一星半点的改造空间都没有,徐挽澜便是与他们日日相对了五六年,也到底是有一层隔阂,擦不掉也抹不去。
见徐守贞进了屋,徐挽澜只得无奈起身,掀了被子,声音微哑,轻声道:“贞儿怎么起得这么早?”
徐守贞张着小鹿一般的清亮眸子,怯怯地答道:“阿母说姐姐今日要去拜师,叫儿来给姐姐梳头,梳个端庄些的头。”稍稍一顿,他的眼睛里好似又沁出了泪光来,小声惶恐道:“可是儿脚步太重,惊扰了姐姐?”
徐挽澜心下一叹,面上却呵呵一笑,披衣起身,谎称道:“哪有的事儿。阿母说得对啊,拜师是个大事儿,古来明王圣主,莫不尊师敬道。这么大的一个事儿,我心里一直想着,自然是睡不踏实。”
徐守贞甜甜一笑,当真是莲步轻移一般,递了巾帕过来,低低说道:“阿姐养家,已是十分辛苦,日后还要兼顾学务,苦读诗书,贞儿实在心疼,可惜却帮不得阿姐一分。”
虽然已经穿越了五六年,可徐挽澜现在见到当朝男子的这般忸怩作态,还是不大适应。她叹了口气,埋头洗脸之时,忍不住有一瞬间的发愁——在这个朝代谈婚论嫁,对于她而言,实在是一桩难事。她所求的不过是相貌过得去,个子不要太矮,身子不要太瘦弱,最好能读书识字,和她有共同话题,可是满足这样条件的男人,在这个朝代,基本都是官宦人家出身的贵族子弟,她一介平民,想娶也娶不着啊。
上辈子时相亲相了起码几十次,才找着了一个错误的将就对象,直接酿就了她最后的死亡。这辈子么,倒是没人逼着相亲了,女人也算当家做主了,可是这对象,是依旧难找。
思及此处,徐挽澜忍不住又重重叹了口气。
她几次三番地连连叹气,徐守贞在旁瞧着,真是感同身受,心疼不已,小鹿一般的眸子里又隐隐泛出了泪花儿来。徐挽澜见他如此,实在有些头疼,待到徐守贞给自己梳头时,她想了想,稍稍回忆,便温声道:“前些时日,见你口中念念有词,好似是在背梅兰竹菊之类的词调。”
徐守贞一边轻轻给她插上珠钗,一边柔声道:“不过是一首教人如何插花、品花的小调罢了。邻家小郎常常吟唱,儿便也学了两句,兴许日后便用得上。那曲儿里说,荷气临风,红颜露齿,牡丹芍药,乍迎歌扇,讲的是案头置花之道。”
徐挽澜点了点头,道:“这作词之人,也是颇有几分讲究。”
徐守贞顿了顿,又轻声细语地言道:“杏花巷那里,向来聚有不少卖花的郎君娘子,阿姐若是时间充裕,倒可以前去逛一逛那花市。前些日子阿姐不是得了个翠色的琉璃盘么,瞧起来便好似荷叶一般,若是能从花市上买回荷花摆上,倒也算应时衬景了。”
徐挽澜听后,应允了下来。
收拾妥当之后,徐挽澜便提上了人参燕窝,往杏花巷行去。徐三娘穿巷过道,足足走了约半个时辰,渐闻花香溢来,人声鼎沸,再遥遥一望,便见绿枝红葩,芳丛汇簇,当真是个规模不小的花市。因是休沐,小娘子们三两成群,结朋联党,或骑马看花,或以花簪首,好不壮观。
徐挽澜不曾来过此处,如今一看,也来了兴致,暗中盼着能速速打发了拜师一事,好出来行走游玩。她提着人参燕窝,依着行人所指,走到了杏花巷深处,来到了罗昀门前。
第4章 颠倒红英间绿苔(四)
颠倒红英间绿苔(四)
徐挽澜整了整衣衫,轻叩门板,低声叫门。她立在檐下,候了少顷,便听着有人拔了门栓,再接着,两扇门板被人从里面打了开来。徐挽澜定睛一看,见是一位四五十岁的褐衣妇人,又瞧她荆钗布裙,不着粉黛,便猜她是罗昀的家仆,忙面上带笑,朗声道:“劳烦娘子通报一声。在下徐挽澜……”
徐挽澜说着话,眼神不由自主地,往那妇人的唇边望去。这妇人虽装束朴素,可那唇上却沾了一层假的胡须。这是这时代特有的一种妆法,名为“假须”,有微须及长髯两种,微须即是短些的胡子,以人的头发制成,用鱼鳔胶贴于面部,为女子平添英武之气。这妇人所粘的即是微须,且多半不屑于打扮梳妆,由此可见,必是当下这制度忠实的拥趸。
徐挽澜话音未落,那妇人边淡淡地上下扫量着她,边出声抢道:“不必通报了。我便是罗五。”
徐挽澜心下了然,微微一笑,忙客气道:“原来是罗先生。久仰大名,失敬失敬。”
罗五娘面上没什么表情,一面迎了她入内,一面不冷不热地道:“这话需得反过来,该是我久仰你的大名才对。我在县衙门口,见识过你徐三娘的本事,当真是能言快语,问一答十,说得在场之人反驳不能,教我这老妇人钦佩不已。”
罗五娘口中称道,面上表情却是极为冷淡,这原本是赞叹的话儿,由她说来,反倒变了意味,听着好似讥讽一般。徐挽澜听着,琢磨不出她话里的意思,只能兀自宽慰自己,暗想道:那李知县虽说年过五十,还只是个芝麻小官,但她也是开封人士,系出名门。李阿姐高看罗五娘,自然有她的道理,万万不可小觑了这罗五娘。
罗五娘一边与她寒暄着,一边动作十分麻利地,在小院里摆了张四方小桌,随即持起玉壶,斟了两盏清酒,摆了两碟点心。见她这般招待,也算有几分用心,徐挽澜回过神来,连忙将盛着人参燕窝的提盒双手捧着,呈了出来。
她正要开口送礼,却被罗五娘再次打断。那罗五娘瞥了眼她的提盒,便抢声道:
“徐三娘,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心里头如何思量,我自是一清二楚。你必是在想,这老妇人何许人也,模样不讨喜,说话也不讨喜。若非是李知县临行之前,数番遵嘱,你又何需来我这小破院子里,吃这一文不值的茶酒点心,学那百无一用的经史子集?”
徐挽澜不慌不忙,笑了一下,朗声道:“五娘这话便不对了。白吃白喝的事情,哪个不乐意?哪个不喜欢?况且我是个十足的小人,向来吃肥丢瘦,专占人家便宜,能来蹭顿茶酒点心,我高兴得很,哪个能拦得住我?”
言及此处,徐挽澜挽起袖子,伸出手来,捻起一块点心,放入口中,大嚼特嚼起来。她一面嚼着,一面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罗五娘的表情。
她这话说得取巧,罗五娘却不为所动,只轻轻摇晃着手中小盏,面色冷峻,一言不发。徐挽澜端详着她的五官及皮肤,暗自一叹,想道:似这般强硬人物,坚决维护女尊男卑的制度,大抵可以被称之为“护宪派”。这些女人不屑梳妆打扮,平时自然也不好保养,这罗五娘才不过四五十岁,便已经显足老态,实是可惜。
罗五娘目光锐利,直直地盯着徐挽澜,半晌才道:“李知县去任已近半月,你方才登门造访。你手中所提,并非束脩六礼,可见也没有那份诚心敬意。再瞧你这副打扮,擦脂抹粉,描眉画眼,显而易见,与我也并非同道中人。你我今日一见,你为的是应付差事,我为的是偿还人情。酒饮尽后,你便速速离去罢。”
这等赶客之话,虽说是极不客气,可却正中徐挽澜的下怀。她不急不恼,两手捧杯,毕恭毕敬地敬了杯酒,这便提着人参燕窝,请辞而去。
出了门后,徐挽澜长舒了一口气,稍稍一想,暗忖道:罗五娘虽说的是官话,可到底是带着些开封口音。她还与李知县有交情,多半也是京都名门出身的贵女。这般厉害人物,如何沦落到这天高日远的寿春县来了呢?
再看她那小院子,说好听点儿,可以叫做“居不重席,室不崇坛”,节俭到了极点,说难听点儿,这不就是寒酸么。这位罗五娘,到底什么来历?
徐挽澜百思不得其解,干脆将此抛之脑后,踏着自在逍遥步,循着芬芳馥郁香,优哉游哉,往那杏花巷的花市走去。
花市上香烟缭绕,花影缤纷,大大小小的卖花摊子,足足有数十之多。除了卖花摊子之外,亦有不少摊点,卖的是与花有关的吃食,诸如花糕、牡丹饼、莲实汤等,不胜枚举。有些摊点前面或摆着木牌,或挂着布幅,写着“香饮子”三字,这便是卖饮料的了。
徐挽澜步行观花,亦觉得有些口渴,便找了个卖“香饮子”的摊点坐了下来,要了一碗竹叶熟水。所谓熟水,到好似是现代的广式凉茶。这种汤饮所用的原料,乃是一种十分特殊的竹子,竹叶比一般竹子要大上许多,枝茎则要纤细不少,煎做茶汤,极其香美。
徐挽澜细品茶香,歇息之时,不经意间瞥见对面有个小小花摊,放眼看去,专卖红莲风荷。徐挽澜忆起守贞的叮嘱,连忙将熟水饮尽,走了上去。徐挽澜双手负后,走近了一瞧,发觉这摊子虽小,品种却很是齐全,并蒂莲、品字莲、千瓣莲,一应俱全。
她正细细端详,暗中比较之时,忽地听到一个男声在耳畔响起。那声音如敲冰戛玉,实在是悦耳清心。徐挽澜向来对声音最为敏感,此时听到如此好听的一个男声,不由得微微一怔,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循声望去。这一望,令徐挽澜不由得心上微漾。
依照时下女子的审美,男人需得肤白貌美,身娇体软,身高最好不要超过一米七五,身形愈是纤瘦,便愈是美丽。眼前说话这郎君,自然是不合乎这一标准的。他虽然面带薄纱,但也能看出相貌之清俊,皮肤之玉雪,只是他这身高,足足有一米八上下,单凭这一条,便绝不可能是大众所认可的“美人”了。
虽说大众不认可,徐挽澜却很是认可。她细细打量着这郎君,见他凝脂点漆,皎如日星,额上还点了朵莲花形状的描金花钿,实是有些移不开眼。
那阿郎正是这摊子上的卖花郎。小哥儿原本正絮絮说着莲花之事,忽见徐挽澜不停地往自己脸上瞧,不由一笑,朗声问道:“娘子这是在瞧什么?可是儿脸上有什么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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