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1 / 2)
“先生你这病,实在让我放心不下。我过些日子,便要走了,思来想去,还是请了个小丫头来照看你。那小娘子名唤做吴阿翠,是个心灵手巧的。我替她家里打过官司,救了她一家性命,有这份恩情在,她必不会待你不好。”
罗昀点了点头,随即挑起眉来,缓声道:“挽澜,你安心罢。不看到你当官,师父我这眼,是绝不会闭上的。”
徐三默然不语,只微微一笑,接着又见罗昀合上双目,沉声道:“书案上有一封信,日后你到了京中,莫要忘了替我转交。”
徐三唔了一声,待到伺候罗昀睡了,方才静静起身,将那书信收于袖中。离了罗五娘这院子之后,徐三娘归家半途,却见遽然间风雪大作,如撕棉扯絮,几迷人眼。
徐三立在大雪之中,眯眼细思,想着罗昀也有吴阿翠照看了,而晁阿母还没还完的银钱,她也将契书转到了赵屠妇手中,至于家里头的行李,能卖的都卖了,能收拾的都收拾了,一切一切,皆已料理妥当。
据闻半月过后,便有一队轻骑,从北边檀州,赶来淮南寿春,护送崔钿上任。到那时候,她就要告别寿春了……此一去是福是祸,开封府是成是败,全都要来日再定了。
第76章 拂剑当年气吐虹(四)
拂剑当年气吐虹(四)
瑞王说甚么北边正在闹匪乱,故而派了人来, 护送崔钿赴任, 可这崔知县, 对此却是很不领情。这夜里她来了徐家院内, 一边吃着唐小郎做的下酒菜,一边不大高兴地对徐三道:
“徐老三你说, 这瑞王, 为何非要派人来护送我?从没听说过有这样的规矩!我原本打算慢慢悠悠地过去, 一路上游山玩水,倚红偎翠,诗酒风流, 好不快活,可她一派人过来,把我这小算盘, 全都给打翻了!”
徐三稍稍一思, 低声道:“瑞王若是并无不臣之心,那她派人护送娘子, 可能当真是怕行中遇上匪乱。娘子要是有什么闪失, 左相那边, 恐怕也不好交代。可她若是……外顺内悖, 图谋不轨, 那这一路上,定然是要出事的。”
崔钿垂下眸来,晃了晃杯中酒, 随即扯唇一笑,叹道:“管她如何呢,反正我不怕。你可知京中有个女道,道号栖真子,我唤她曹姑。她跟我说,我可是能活到八十岁呢,哪个能跟我过不去?”
徐三一笑,饮尽浊酒。崔钿抬起头,瞥了两眼院中花草,随即缓声道:“那一队轻骑,这两日就要抵达寿春。你可都收拾妥当了?”
徐三点了点头,道:“全都收拾罢了。也算不得是我收拾的,都是玉藻和贞哥儿动的手。床铺被褥,桌椅板凳,这些自是不带了,去了檀州再买。衣裳也就带了三五件,反正我也不是个爱打扮的。若说有甚么沉的,还是要数那几箱银子。”
崔钿挑起柳眉,又道:“书呢?你考试要用的那些个书呢?”
徐三轻笑不语,指了指自己的脑子,随即道:“除了岳小青给我的那些书画外,甚么书册典籍、笔墨纸砚,都不曾带上。”
崔钿笑了笑,又追问道:“那花儿呢?你养的那些个花儿,总不能不带罢?”
徐三笑容稍敛,随即认真道:“人在花在,我怎能弃它们于不顾?为了这个,阿母还骂了我几句,说我送人的那些个胭脂水粉,可比这几盆花草值钱多了。只是这碗莲,及那通泉草,与我形影相附,日日相对,如此故旧,我岂能弃之离之?”
崔钿默然半晌,又叹了口气,倾身向前,压低声音,对着徐三蹙眉道:“徐老三,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别人能被你骗过去,可我却知道,这都小一年了,你心里头,还是不曾忘了那卖花郎。”
徐三不吭声,只抬起筷子,夹了小菜入口,细细嚼了起来。崔钿见状,忽地一笑,又搁下筷子,拿起绢儿,净了净手,口中道:“不行啊,你这样可不行。徐老三,你不是中意个头高的么?等到了北边,那北方大汉,个个都是人高马大的,我还真不信了,你总不会哪个都瞧不上罢?”
徐三轻笑出声,无奈摇头。崔钿见她如此,正要说话,旁边婢子却忽地缓步上前,对她耳语一番。
崔钿听罢,立起身来,扯了扯滚皱的衣裳后襟,又将最后一口酒仰头饮尽,随即对着徐三笑道:“说到曹操,曹操就到。瑞王派来的轻骑,已然到了官衙。我估摸着再过两三日,咱就要启程出发。这几日若有甚么事,我再差人给你送消息罢。”
徐三连忙跟着起身,将知县娘子送至门外。崔钿才走了没多久,徐阿母便串门回来了,听着徐三说这两天就要走,徐家阿母立时高兴起来,眉飞色舞,扯着徐三欢喜道:
“这下可好了!方才我听人家说,北边那些小娘子,大多都是竖着脊梁,撑门立户的,而北边的郎君,却是性子粗野,没规没矩,不知该如何侍奉妻子,论起相貌,也比不得咱南边人秀气。你弟弟到了那边儿,岂不就成了抢手货?”
眼下已是腊月,等再一过完年,徐守贞便要满十七岁,若是年纪再大些,在这女尊男卑的国度里,实难再嫁出去了。因而贞哥儿的亲事,如今已然成了徐阿母最大的心事。
徐三听过之后,却是不以为然,嗤笑一声,摇了摇头。徐阿母跟她说过了,转身又去了贞哥儿屋里头,对着那小郎君翻来覆去,絮叨起来。徐三在院子里头坐着,都能将她那车轱辘话,听的是一清二楚,耳朵都要起茧。
她听了没一会儿,便实在听不下去,眉眼之间,生出了些许烦躁来。唐小郎一边在旁收拾着碗筷,一边悄没声儿地,眨巴了两下桃花眼,轻轻碰了碰徐三娘的胳膊,对着她小声道:“娘子,求你站起身来,跟奴比比个头儿。”
徐三一怔,不由失笑。她坐于桌边,一手撑腮,打量了唐玉藻一会儿,接着便站起身来,对着唐玉藻勾了勾手,无奈道:“过来罢。”
唐小郎闻言,心下一喜,急急搁了抹布,这便凑上前来。他挨着徐三,先故作嫌弃,捂住口鼻,非说她身上酒气太重,待到徐三横他一眼,抬步要走,唐玉藻方才抿唇一笑,一把将她拉住,伸出手儿,到头顶一比,接着狐狸眼儿一亮,娇声笑道:“娘子你说,奴算不算是后发制人?你瞧,奴比你倒高上一丢丢了。”
早些时候,徐三拉着他跟自己比过个子。唐玉藻虽比她矮,但对此却是不以为意,只因他心里头觉得,男子就该比女儿家矮才对,若是长的太高太壮,那就算不得是美人了。
可方才崔钿与徐三说话之时,唐小郎躲在屋里,侧耳细听,听见那知县娘子说,娘子就喜欢长的个儿高的。唐玉藻闻言一惊,再细一思量,想起那晁四郎是个大高个儿,而那韩小犬,虽不如晁四郎高,可也是结实得不行。
唐小郎这下子,可算是明白过来了。他绞着小手绢儿,心里兀自寻思道:为何徐三娘收了他之后,总是不愿与他同房?却原来是因为,娘子喜欢那人高马大的,偏不爱他这小巧玲珑!
唐玉藻思及此处,自是着起急来。他来回踱步,左思右想,接着便趁着空子,回了房中,从那绣匣里头,掏了四五个鞋垫出来,一股脑儿,全挤在了绣鞋里头。垫完之后,这小郎君忍着不适,赶紧来跟徐三比个儿,好让徐三娘对他刮目相看,当他是个男人,而非仆侍。
徐三虽饮了些酒,但也还没醉糊涂。她坐下身来,似笑非笑,直勾勾地盯着唐小郎看,一句话儿也不说。唐玉藻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且因为脚上不舒服,站也站不稳当,愣是在这数九寒天里,憋得额角生出细汗来。
徐三故意逗他,又含笑看了他一会儿,那唐小郎便再也站不稳了。这小狐狸,满腹心机,嘴里头嘤咛一声,索性也不站了,假作跌倒,直直往徐三怀里扑去。徐三轻笑出声,利落闪身,倏忽之间便避了开来。
唐玉藻扑了个空,冷哼一声,只得撑着桌子,瘪着小嘴儿,似嗔还怨地瞥了徐三一眼,接着又不情不愿地抓起抹布,擦拭起桌子来。徐三眼瞧着他,正想出言调侃,戏弄他几句,哪知恰在此时,忽地听得外头有人高声叫起门来。
唐小郎闻声,连忙抬手,带上鬓边面纱。徐三快步上前,开门一瞧,却见檐下站着个面生的娘子,年约三十上下,体格结实魁梧,长的是方脸宽额,浓眉大眼,高额头高颧骨,再加上她身上穿的是寒光凛凛的铁札甲,徐三这猛一看,还以为是个兵马俑找上门来,连忙眯眼细看。
徐三娘眼上眼下,将来人扫量一番,随即稍稍一想,这便明白过来。她笑了笑,对着面前娘子拱拳一拜,道:“在下徐挽澜,娘子可是打从北边来的?”
那兵士抬起手臂,递了块腰牌过来。徐三借着月色,一边细瞧着那腰牌,一边听得那兵士沉声道:“我姓郑,名唤素鸣,三娘管我叫郑七便是。崔监军命我前来,在这几日里,帮着三娘做些事情。三娘有甚么要搬的、要扔的、要收拾的,但凡是力气活儿,只管吩咐我便是。两日过后,一大清早,我领着三娘一家,前去城门之下,与崔监军汇合。”
徐三连忙将她请进门内,先将门扇掩上,随即回过头来,将腰牌递到她手里头,口中含笑问道:“郑七姐,那你这几日,可就住在我院子里了?”
郑素鸣点头道:“崔监军是如此吩咐的,不知三娘此处,是否方便。”
徐三一笑,连道了两声方便,又亲自端来砂瓶,给她倒了碗茶汤,口中则道:“我那炕席,宽敞得很,你若不嫌,就跟我睡一块儿罢。”
郑素鸣虽是兵士,可到底是个外人。徐家有个贞哥儿,尚还待字闺中,徐三娘实在放不下心,这才请郑素鸣与自己同住,也省得再惹出甚么麻烦事儿来,平白污了贞哥儿的名声。
郑七听过之后,也不啰嗦,直接答应下来。徐三跟她闲谈之际,再一细问,却原来这郑素鸣,乃是个从九品的陪戎校尉,朔州人氏,年已二十八岁,无儿无女,无父无母。三年之前,郑素鸣的夫君病死,家中钱财又被亲戚使计骗去,郑七走投无路,便干脆参军入伍,也算是谋条生路。
从九品听起来,好似是个芝麻小官,但是在现代,好多人干一辈子,连科长都未必能当上,放到古代,就是完全不入流,几品都不是。
郑七在军中毫无门路,又是半路出家,参军之前,只学过拳脚皮毛。她在一个没有战争的年代,只用了三年时间,便能成为有品阶的武官,已然是十分不易。
只是这个郑素鸣,整个人是不苟言笑,风仪严峻,饶是徐三这般能说会道的,跟她说了会儿话后,都觉得这场面愈发尴尬起来,连忙叫唐小郎端了盥洗之物过来。无话可说,倒不若早早歇下。
现如今有个如此严肃的郑七在侧,脸皮厚如徐三者,也不好意思让唐小郎伺候自己梳洗了。唐小郎才一挽起袖子,徐三便寻了个由头,将他撵了出去,害得这唐玉藻委屈得不行,左思右想,辗转反侧了大半宿,也想不明白,今儿夜里头,到底哪里招惹着了徐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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