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1 / 2)
衙门县学给了众人一天时间做准备,第二天一早各自约着结了伴就各奔东西了。
跟方伯丰一路的这个籍户司的老哥姓菅,在籍户司里管着一摊子事儿,为人喜欢打官腔,方伯丰便管他叫菅主事。两人成行前当着老司长的面合过一回路线,只在山下的时候他那里多两个村子,往山里头去都是一样的。因方伯丰上回去的就是翠屏镇东那一片,这回便也分的那里。
方伯丰细查了之后还挺高兴。因他发现那里头的村子里就有一处是灵素曾经在上林埭听人提起过的“无蚊村”,正好自己去勘察勘察。不过说起来灵素问这些本来也是为他,这么一想又忍不住心底一笑。
等到两人在城门口碰面,方伯丰发觉自己带的行李要比那位菅主事多了许多。那位就寻常一个藤箧,方伯丰还带了一个铺盖卷。再看另外几组,里头同他这样的不在少数。因这回早出发的都是去山里的,之前老司长反复叮嘱了要带哪些东西,其中厚衣裳和铺盖都得带上,还有斗笠蓑衣和一些散寒的药剂。
菅主事看他这一背篓的东西,笑道:“你这是打算搬去山里住了?”
方伯丰道:“之前没去过,听前辈们说需要多预备些便都预备了。您这……没事吧?”
菅主事笑道:“我们一把老骨头了,没你们金贵,淋点雨就淋点雨,真要在外头对付一宿,点上堆火也罢了,谁耐烦背这许多东西。”
方伯丰听他这么说了也只好笑笑。
两人出发,还是先从水路到了翠屏镇,再另外雇了小船往里走。这时候翠屏镇水路不通的坏处就显出来了,没奈何,虽背的东西多,没河可行了也只能下来走路。
两人出来都有各自司里领的路食费,要下船时菅主事一动不动,方伯丰便给了船钱。到了路上走着,菅主事道:“这回你给,回去我给,省得每一回还得两人分,麻烦。”
方伯丰点点头,两人便说些闲话往村里去。
因路线都是事先商量好的,也不需再多说,从灯下村往东去,再从最东头的连障底村往山里去,先把浅山处的两个村的事务办完,再往深山里走。
方伯丰本来的打算是想像上回跟着老司长去双羊镇一样,先一口气走到最里头,再往外来。一者山间天气冷,一不小心还在八月里就下雪了,早点比晚去强。二来趁着最开始人不累,也好走山路,之后越走越往外,心气也舒坦。
菅主事却道他这都想错了,这刚进山的时候什么也不知道,——今年山里究竟如何都不清楚,别哪里塌了路了坠了石了,俩人什么也不扫听,两眼一抹黑去了,到时候遇上了就得傻眼。这山里的事情山里人清楚,是以该先去浅山,把那里的事务先完结了,顺便问问今年山里头的情形,这浅山同深山里人家多有结亲的,自然知道得清楚。这就一作两便的事儿,各人心里有底了,再说之后怎么走。
方伯丰听这话也有理,便依着他的主意定了路线。
头一天俩人按计划把山下的几个村都走了一遍,这比勘察水路那时候容易,要问什么东西都是有规定的,这里的里长们也都做熟了,人一到都知道要说些什么。记下来核对一遍,没差错就能去下一地儿了。功夫主要都耽误在路上。
之后又在浅山上逗留了快两天,赶着天黑前又往深里走了走,总算赶到了中村。这村名儿也奇却也挺对,就是在山里不深不浅的地方,便叫做中村。到的时候已经晚了,也做不了什么活儿了,便先在村里找人家借宿了一夜。第二天起来才开始找里长问事情。
这中村往东北边山里去,还有一个檐沟村,等从那里出来,又是下午时候了。走到方才从中村过来的那条山路的路口,方伯丰拿出地图看了道:“咱们接下来是往北边去,走快些应该能在太阳下山前赶到八风口……”
哪想到菅主事却忽然摆摆手道:“嗯,你自己走吧,我就不去了。”
方伯丰一愣,问道:“您不去了?”
菅主事点点头道:“里头的情形我问过中村的里长大概都知道了,他同里面八风口和松岗子的里长都是亲戚,那边的事儿他都知道。我这里要问的事儿都已经问齐全了,我就不往里头去了。”
方伯丰道:“可这八风口和松岗子里头还好几个村呢,最里头还有平湖崖……”
菅主事忍不住皱眉头道:“我做的我们籍户司的事儿,怎么着是够了怎么着是好了,我自心里有数。你们农务司要怎么做那是你们的事儿,你又跟我这儿比划个什么?!”
说完冷哼一声,也不管方伯丰了,顾自己往下山的路走去。看看天时,估摸着天黑时候能走到山脚了,随便找个地方住一宿,明儿就能回去了。
方伯丰在那里呆立了一小会儿,看看日头,又看看手里的纸,沿着山路继续往深山里去。
这片虽是熟山,没什么猛兽,草堆树丛里悉悉索索的声音总是不少的。且山高林密,一个人在里头走着,又刚被同伴摆了一道,这滋味可真不好受。
脚下不停,实在累了找块石头或者树根树墩子坐下喝口水,略歇一歇。等缓过来了便接着走。走得烦了,索性小声背起书来。自从灵素教了他什么用“心里想着高兴的事儿”那样的感觉读书,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心自疑,好似真的更能记住似的。他知道自己这会儿在连障山里呢,连障山连着群仙岭,便背起群仙岭的物产来。
这么山间小道上踽踽独行,眼看着夕阳西沉,前面还看不见村庄人迹,心里叹了一声,摸一摸腰间的火折子,或者晚上要走一段夜路了。他从小到大,遇到的匪夷所思到叫人生气又无可奈何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这会儿也并不如何愤怒欲仇,反倒想起来:“若那籍户司的录数都是这么来的,事儿可就大了……”
又走几步,忽然听得另一边有什么声响,心里一紧,赶紧立住了往那边看,只待看清了是人是兽再做打算。
山间天黑得早,夕阳余晖从树枝间散落下来,照出中间一个小小身影,不对,是一个大大的影子,再细看,却是一个人背着个极大的一个篓子。方伯丰见是人,心里一松,正待出声招呼,就见那人眨眼间就朝自己这边来了。哪有人能在山上走这样快的?方伯丰心里又是一惊,正不知该如何打算时,那人已经到他跟前了,小脸一扬,笑眼弯弯:“相公,这么巧啊……”
第113章 八风口
方伯丰看着来人,心里不能确定,唤了一声:“灵素?……”
灵素笑着答应:“哎!嘿嘿,你要往深山里去,我不放心。再加上是跟籍户司的人一起走,那就更叫人担心了,那地方专出坏蛋,谁晓得这回会遇上什么人!还是我跟着来好一点。哎?那人呢?”
方伯丰见真是灵素,一时不知该哭该笑,伸手摸摸她脸,又捏捏耳朵,叹道:“你还真跟着来啊。万一寻不到我呢?这深山里……”忽然想到这深山里她要来便来、要走便走,却不消自己担心的,笑了一声,答她的话,“籍户司的坏蛋顾自己下山去了。他说里头的村子的事儿他问过底下那些村的里长,就都明白了,不用再往里头去,就顾自己走了。”
灵素毫不意外地点头道:“果然,我就说嘛,籍户司那个地方可真不怎么样。”
籍户司的那位菅主事,这路都熟透了,这地方向来是他跑的。可今天真是见了鬼了,走着走着,前头忽然荒草大树阻了道了,这路没错,就是这路啊,自己没走错啊……疑惑着掉头往回,拐个弯,见鬼,又走不通了!如此三四回,日又西斜,他心里慌起来:“这,这他娘的不是遇着鬼打墙了吧!”
额头冒着冷汗,也顾不得什么路不路了,靠看树冠和远处群山山峰辨明方向,打草扶树地往没路的地方走去。走着走着,前头又一堆大石头。这、这山里都是红土的,这沾着青苔黑泥的石头算怎么回事儿?!
菅主事都快哭了,朝着半空里四下拱拱手:“小人无知乱闯,惊扰了神明大人,还请大人饶恕啊。”不敢靠近那堆石头,知道这连障山越往东去越陡峭,便想往回走了朝西绕过去。可方才走的就是没路的地方,这会儿又说什么“回头路”?!
他这心里嘀咕着,这好好走着走熟的山路,怎么就遇上这种事儿了呢!难道是神灵怪我做事不老实?可这多少年了不都这么干过来的?!司里大家都心知肚明,又不耽误什么大事儿,这神明怎么早不发火晚不发火,忽然今儿就这么为难起我来?
忽然想到:“唉哟!难道是因为我顺手坑了那小子一把?”便赶紧朝着半空里请罪,“山神勿怪,小人并非有意坑陷他人。实是受人所托,给那生员一个小小教训罢了。并无坏心恶意,还请山神明察!小人也是被逼无奈啊……”
如此嘟嘟囔囔又说司里的管事知道他同方伯丰一路,一起吃酒的时候说起这个生员性子傲气,目中无人,尤其仗着自己读书出身看不起他们这样踏实从底下干活上来的云云。最后俩人借了酒意便说要给他点颜色看看,叫他受些苦,最好完不成这回的活计,叫大家看个笑话,也算出口气。
司衙里老人欺负新人,这也是常有之事。何况不过是不与他同路罢了,又没有趁机扔了他的行李推他下山,实在算不上什么大罪过儿。他这么想着,又觉着山神哪里会管这样的事儿,那小子又不是山神儿子?!
眼见着天色渐晚,灵素见这个菅主事已经把自己绕离山路挺远了,便把之前堵在山路上的草木都挪开了,以防害着真要上山的人;只留了他近身处的两个石头堆。嘻嘻一笑,这才一点脚尖追方伯丰去了。“嗯,既然你想叫人尝尝孤身在不认识的山里走路的滋味,那你自己也尝尝吧。”她心里这么想着。
方伯丰这会儿缓过神来了,正问灵素:“你从哪边上来的?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灵素笑道:“这片山我走过的,你不是告诉我要走哪几个村,先去哪里了么。我估摸着大概应该就在往八风口去的路上,这里像样的山路就这一条,有什么难找的。”
方伯丰笑叹:“也只对你来说不难吧。”
又看灵素背着的大背篓,那个头就不消说了,且这背篓顶上不是一般的翻盖,而是一圈粗麻布。这麻布像桶的样子,底下同背篓口子用麻线一圈圈牢牢缝住了,上面一截卷了个圈,里头穿着一根麻绳。只要把这麻绳一抽,上头的口子就抽紧了,整个看着像一个藤壳的大麻袋。这会儿这个大麻袋看上去鼓鼓囊囊的,也不晓得都装了些什么。
方伯丰道:“这得多重!你背着走这许多山路……”又想起灵素之前在山里捡干果的事儿来了,那一麻袋自己都拎不动,她一挑一头都得挂三四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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