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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手一看,只见那湘妃竹的扇骨已经变成了褐色,包浆莹润,隐隐泛出玉一样的光泽。陆老爷是识货之人,不由先喝了一声彩。

待展开来时,连陆明夷这样的门外汉都看得有些呆了。那是把极漂亮的扇子,双面泥金。下坠一根墨绿色的旧丝涤,中间还穿了一枚沁红色的玉环。一边是工笔设色的竹梅,秀雅又不失风骨,背面提了崔道融的诗句:“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

“妙啊!”陆老爷击节赞道:“若是我没有看错,这是前朝蒋廷锡的手笔。他的花鸟妍丽工致,大有宋时遗风,不愧江左才子之名。”

一听蒋廷锡的大名,陆益谦也跟着激动起来:“蒋廷锡虽然官至户部尚书,文华殿大学士,可才名昭然,除诗词外最擅花鸟。其画作多收藏于宫廷,没想到今天有幸见着真迹了。”

明夷也很喜欢那把扇子,却觉得父兄表现过于夸张,生生抬举了某些人的身价:“话是不错,只是你们怎么都统一抖起文来了,难道评价古董一定要用文言才显得内行么?”

陆益谦和小妹是玩闹惯了的,丝毫不以为忤:“你这一说,倒把我给问住了。不过我想既然是评价古董,自然是用文言好些,简洁又恰当。”

又问盛继唐:“传说清廷极看重蒋廷锡的画作,多藏于秘库。散逸在外的不多,这扇面不大可精致得很,称得上珍品了,不知道是花了多少钱搜罗到的?”

盛九还未来得及答话,陆老爷先在一旁吹胡子瞪眼起来:“你们这些年轻人,一个个简直就是钻进了钱眼里。书画本是供人赏玩的,依着你的意思,跟衣服鞋袜一样都挂上牌子明码标价起来,岂不是亵渎。”

陆益谦无故碰了一鼻子灰,只得向客人摊手苦笑道:“家父虽是银行家,任何时候都不避讳谈一个钱字。但真心痴迷的东西,就完全不可以银钱来论,一说就要生气。”

“这才是真性情!”盛继唐神色自若,轻描淡写道:“既然世伯如此钟爱,就让我做个顺水人情,将这柄扇子作为见面礼,还望世伯不要见笑。”

这一句话声音虽不大,力量却不小,陆老爷和陆益谦都傻了眼,简直不知道怎么回话才好。蒋廷锡名声在外,这把扇子就算放在前清,价值也只高不低。这样的东西随手就要送人,也不知道该说是盛家有钱,还是他们的见识短了。

剩下陆明夷在一旁幸灾乐祸,你们不是夸他人物出众吗?那是没见过他犯病的时候!盛少爷视金钱如粪土也不只一两回了,上万的怀表现在就在她兜里揣着,一把破扇子有什么稀奇。

面面相觑了一阵,陆老爷终于开口推辞道:“贤侄实在太客气了,这柄扇子过于贵重,初次见面,老夫实在愧不敢当!”

诚如明夷所想,陆老爷现世报很快就来了。他说一句,盛继唐倒有一百句等着他:“方才世伯还说书画是供人赏玩的,不能以银钱来论。更何况宝剑赠烈士,红粉送佳人。世伯能一眼认出蒋廷锡的手笔,也是爱画之人,这扇子赠予您是恰如其分。”

好极了,话是自己说出去的,陆老爷只能拼了命找补回来:“话不是这样说,世上爱画者不计其数。看这扇骨必然是经常赏玩才能有此包浆,君子不夺人所爱,老夫实在不敢承受!”

说罢,赶紧把扇子双手奉还,简直就像捧着块热碳似的。只可惜请神容易送神难,盛继唐也是坚决不肯收回:“世伯,这是我的一片仰慕之意,请您千万不要见外。”

早三个月,你都不认识陆良辅是哪个,有什么可仰慕的。陆明夷听着盛公子那瞎话简直是随口就来,忍不住翻着白眼。

两人这样推来搡去,陆老爷唯恐一不当心再把扇子给跌了,那可就说不清楚了。干脆把折扇往桌上一搁,直言不讳道:“贤侄,你我虽然是初次见面,但大家一见如故,我也就不虚客套了,你可是有什么事情相求?如果有,不妨直说。”

俗话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盛陆两家素无交情。如果真有什么事要帮忙,赠以重礼也就说得过去了,只是凭盛家的声势,又有什么办不到的呢?陆益谦不由暗自奇怪。

既然已经说得这么直白了,盛继唐再绕弯子也没什么意思,当下就行了个大礼,把陆老爷给吓得不轻:“府上有淑女,我欲求之!”

第57章 谁是你男朋友

“我知道自己年轻识浅, 尚不足以承担大任。祖上虽然有些余荫, 落在世伯眼中也许愈发以为我是个浮浪子弟。但年轻也就代表了我有足够的时间去努力,希望世伯能看在我的诚意, 同意我与四小姐由朋友入手开始交往。”

盛继唐的这番话砸懵了老爷子, 砸懵了陆大少爷,也一并砸懵了明夷。不是说不同意冒充她男朋友么?怎么演得倒比真金还要真。

父亲愣在那里不说话,陆益谦这个长兄不得不硬着头皮站了出来:“盛先生,您来拜访我和家父都是很欢迎的,但牵扯到儿女婚事……”

“哪来的婚事?”明夷被她哥吓得一蹦三尺高:“你不要自说自话好吧,人家稍微客气两句你就讲到婚事上了, 难不成你妹妹嫁不出去啦?”

陆益谦被妹子给抢白了一顿, 才刚想好的对白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只能把她扯到一边压着嗓子道:“现在在说正事, 你少胡搅蛮缠好不好。你刚才也听见了,这小子说想跟你从朋友入手交往,这是什么意思, 谈恋爱谈着玩吗?自然是要说到婚姻的……”

盛继唐其实与陆益谦的年岁差不多,虽然被称为小子, 倒也不见恼色, 反而大大方方地道:“世兄说得对,我对令妹实有倾慕之意, 绝不是当做儿戏的。时下有一种风气,总以为社交公开就是由着男女厮混, 对此我是不赞成的。老祖宗说发乎情,止乎礼, 我对于令妹的感情正是如此。只不过我俩认识的时间不算久,贸然订婚只怕她对我还不能完全接受,不妨过段时间再说到婚姻问题不迟。”

这样的长篇议论,不要说陆老爷和大少,就连明夷也没怎么听盛继唐提起过。他人既生得好,态度又恳切。就算陆四小姐这样知道底细的,听在耳中都有些动摇,更别说是另外两位了。

站在陆益谦的角度,明夷是他最宠爱的小妹。突然冒出个人说是倾慕她,做兄长的难免有些不自在。可衡量一下条件即可知道,盛继唐比之莫家桢实在不知道强出了几里地。

也不是他没出息,非要拿这个三妹夫做比较。实在是差不多的人家里,莫家桢已经算出挑了,更有不堪的在后头。盛继唐却不同,不论是样貌,门第,身家都可说是顶尖的。被这样的人物追求对于陆明夷来说,是一件不失面子的事。哪怕婚事不成,也不至于被人嘲笑。他的心里多少就有了几分愿意,只是碍于父亲在旁不好表态而已。

说到陆老爷,自从盛继唐提出这个冒昧请求后,他就一直沉默着。他不说话,陆益谦和明夷也都只好闭嘴。盛继唐却不着急,安稳地坐在位子上,好整以暇地等着陆老爷的结论。

又过了好半晌,陆老爷终于皱着眉头开了金口:“盛先生……”

这个称谓首先就透了几分疏远,也是人之常情。如今虽说什么都开放了,但公然上门提出爱慕人家的千金,没提名道姓已经是很给面子。盛九很是善解人意:“天下没有不操心儿女的父亲,世伯有什么话尽管我,我愿聆听训诲!”

不管怎么说,这个姿态是摆得够低了,陆老爷不是心中没数的人,只是到底存了个疑惑:“你既开诚布公,我也不敷衍你。我们夫妻对明夷几姊妹在外交际一向是持支持态度,否则也不会同意她出去工作了。但是工作是一回事,感情又是另一回事。今日才听这丫头说起,交了一个男朋友,我想不至于是盛先生你吧?”

这一说算是抓住了关窍,陆益谦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要说小妹喜欢热闹不假。可她除了上班就是回家,要瞒着家人的眼目,神不知鬼不觉地交个男友却是极困难的。起初他还以为她是胡说,可要是套上盛继唐,可不就严丝合缝了……

陆明夷找盛继唐帮忙本来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既然说到这里,就想挺身而出把父亲的话认下来。谁料盛九面色一肃,当即反驳道:“世伯这话是从何说起,我与令嫒相识是因为满庭芳。这爿店开到现在,不说火爆也算在上海滩站稳了脚跟,这都是她带着店员们一手一脚干出来的。忙到这样,哪来的时间谈情说爱?”

说得也有道理啊,陆益谦又犹豫起来了,小妹之前连晚饭都顾不得吃了,真有时候再去谈个男友吗?他自忖瞎想无用,干脆问起明夷来:“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之前说的男朋友到底什么人?还不赶紧趁现在向父亲解释清楚!”

明夷能说什么,她此刻最想一口把盛继唐给咬死。没错,她是求他办事来,你不答应你就好好待在家里,她自然会想到法子处理!偏偏又跑上门来鬼扯,说什么倾慕她。还以为他终于肯配合了,又一口把她想好的剧本给否认了,这是想怎样?

脑子飞快地转了一回,明夷终于赶在父兄起疑前又编了一套瞎话出来:“我那是说给祖母听的,不过开个玩笑。我是把工作比喻成男朋友,表示自己只想好好上班,暂时没有嫁人的想法。谁知道母亲突然发了病,就把话给打断了。你看我也没时间解释,让你们误会了。”

牵强是牵强了些,不过瘌痢头儿子是自家的好。陆老爷本来就不相信女儿会在外头随便与什么人发生感情,听了这话顿时安心了:“你也是胡闹,祖母年纪那么大了,你跟她瞎比喻什么?别说她了,阖家几乎都当了真。”

“都是女儿不对!”明夷赶紧低着头,乖乖地认了错。好汉不吃眼前亏,盛继唐你给我等着!

说来也是灵验,被她念叨的人正打了个喷嚏。陆老爷连忙关怀道:“世侄还好吧?是不是屋里的暖气不够?”

得,这又恢复成世侄了。盛继唐的唇角弯出一抹弧度,掏出方雪花绸手帕来:“不碍事的,世伯见笑了!”

陆老爷其实是个新旧参半的人物,表面受西风影响很深,骨子里却还是改不了传统思想。知道女儿与盛继唐并没有什么私下交往后,待他的态度反而热切起来:“今天舍下准备了家宴,是为了替明夷的祖母接风。你也算是适逢其会,不如留下一起用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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