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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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等到晚间的时候,她忍不住拉住了祯娘道:“我仔细看了又看,怎么大都是江浙的人家?就算不是江浙也是临近的扬州、金陵这样。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洪钥自己的喜好?”

祯娘怔了怔,道:“洪钥从小就有主意,这大都是她的意思。不过——不过也有我和世泽的缘故。世泽与我说过了,等到他从吕宋总督的位置上卸任下来,到时候尽量去靠东南水师都督的位置,不然也该是个离苏州近的。等到告老了,也在苏州安定下来。这件事洪钥那孩子也略知道一个影子,所以才这般选的罢。”

这件事是出乎顾周氏的意料的,她本以为周世泽将来,特别是告老之后是要回山西的。毕竟那里才是他自身的家乡——只是顾周氏还是不够了解周世泽,周世泽为人之洒脱,算的一个奇男子了。相比起已经故去的人,他更看重还活着的。所以不是什么祖坟在的地方重要,而是祯娘想在的地方更重要。

第184章

“扇子办好了没有?”

五月初五这一日正是端午节, 自五月初一就开始忙碌起来的, 到了这一日算是到了一个顶点——端午节可是一个大节日, 习俗多,过节的消遣也多,事情自然就更多了, 准备起来麻烦也是应该的。不过这件事吕宋总督府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不快的,他们这些人漂泊在异国他乡, 也就是过一过这些佳节还能有些乡情了。

而关于端午节的那些习俗,女儿回娘家、挂钟馗像、迎鬼船、躲午、帖午叶符、悬挂菖蒲和艾草、游百病、佩香囊、备牲醴、赛龙舟、比武、击球、荡秋千、给小孩涂雄黄, 饮用雄黄酒、菖蒲酒, 吃五毒饼、咸蛋、粽子和时令鲜果等。

其中有些自然不能够在吕宋这边办下来, 不过总督府过端午也不能应付了事, 凡是能办的都尽力办的花团锦簇。各样也是一丝不苟, 就连办夏日扇子的事情,今日或许不会验收的,管事的也尽职尽责询问。

分管了这件事的媳妇子将个单子拿出来道:“得着了, 昨日买办才将扇子从港口送过来。对照着采买单子, 总共是新式宫扇十二盒,每盒十二柄;苏州的绢扇有十二盒,每盒十二柄;金陵的白檀木折扇十盒,每盒十二把;扬州的新样纸扇十二盒, 每盒十二把。另外还有素面的绢扇、折扇等,每样是一小箱,专门供夫人小姐少爷们自画了耍。”

管事的点点头, 只是让她快些把这些送到上房去。然后就亲自带着办好的端午节节庆东西去见祯娘,而此时总督府过节的气氛已经很浓了——各房门外两旁安好了菖蒲、艾盆,门上悬挂吊屏,上画天师或仙子、仙女执剑降毒故事。虽说佩着这西夷人风格的屋子有些不伦不类,不过这也不是第一年了,久了也就习惯了。

祯娘这时候已经在指挥家里上下,各处装点都要妥当。旁边站着的是如今的大丫鬟琉璃,手上捧着一个托盘,上头放着各色的豆娘。这些豆娘都是从江南送过来的,,是用缯销翦制艾叶,有的攒绣成仙、佛、合、乌、虫、鱼、百兽形象,八宝群花样子。

还有绉纱的蜘蛛、绮榖的凤麟、茧虎绒陀,以及排草蜥蜴,又螳蜘蝉蝎,又葫芦瓜果,色色逼真。加以幡幢宝盖,绣球繁缨,钟铃百状,串连起来,越发繁琐景致了。而这些都是备着祯娘拣择了,戴在头上的。

祯娘好容易空出手来,挑了两支让人拿靶镜照着簪上。然后又为顾周氏亲自挑了两支,为洪钥挑了两支。就连不到梳髻年纪的洪钰洪锦,也拿了两个小巧些的戴在了两个小丫髻上。

管事见祯娘面前无事,赶紧带着身后几个拿盒子的婆子上前道:“夫人,端午节节庆东西都备下了,这些是要送到外头的礼。各家都是分好了的,夫人且检视一遍。另外家里过节的东西是什么时候送上,都等着夫人的话儿。”

祯娘淡淡嗯了一声,然后就见到盒子一个个地打开呈到她面前。首先是送吕宋这边个官员后宅的礼,不见得有什么出格的,也就是翠叶、五色葵榴、金丝翠扇、真珠百索、钗符、经筒、香囊、软香龙涎佩带,及紫练、白葛、红蕉之类。都是端午节正应时的礼物,最多不过就是更加精致一些而已。

另外还有送各位掌柜的百索彩线、细巧镂金花朵,及银样鼓儿、糖蜜韵果、巧粽、五色珠儿结成经筒符袋、葵榴画扇、艾虎、纱匹段等也都样样精心。至于最后给小伙计们过节的也不算含糊,细葛、香罗、蒲丝、艾朵、彩团、巧粽等,在一般人家都是上上封了。

东西都是极好的,祯娘看过之后就立刻点头,就打发送来家里过节东西。这是相当繁琐的,各种各样都有,祯娘是一样一样细心检视的。其中以正厅里的铺设做的最好,在大盘里搭结了架子,设上天师艾虎,还有意思山子数十座,五色蒲丝百草霜,围上三层,最后还饰以珠翠葵榴艾花。精致好看是一回事,完全做的像在大明时候过节一样,这可难。

旁边的管事见祯娘是真的满意,立刻笑着道:“过去几年府里的小子手艺不够,倒是胡乱混过去的。今年却长进了,弄的东西有些模样——我见了也是要念阿弥陀佛的!总算能讨夫人欢喜。”

正说着准备的其他东西,周世泽就从门外进来,身后的小厮手上也一大堆东西。与祯娘道:“这就是过节了,也不知道你们总为这个兴冲冲图个什么?这些个送来送去的玩意儿从来都是你送一堆我送一堆的。只是哪一家不是只有定数的那些人,难道使的完?”

他从外头来,今日过节,干脆各衙门都只点个卯应事。只是回来的时候各同僚都在分送些香包、长命缕之类,他还觉得自己没准备,正尴尬着。平常随身跟着的小子就已经那东西回送了,显然是祯娘早就准备好嘱托过的。

祯娘随意看了一下那些礼,也只是不在意道:“这有什么的,哪个节日不是这样,送礼这件事本身就是人情往来表达心意而已。若是全都合着你一句有用没用,实在不实在,那满天下也没意思了,好多东西都不实在呢。”

这说话实在不像是一个妻子对家主的样子,不过两个人早就习惯了这样拆台。周世泽自己也不在意,反而眼睛里带着笑意,随便祯娘说。只是看到小儿子虎头虎脑地在铺着茜红色毡条上走的稳当,当即就抱起来亲了几口。

祯娘见了笑意也浓了起来,转而吩咐身边的丫鬟道:“你去让嬷嬷将早准备好的雄黄拿来,左右我们总督老爷无事,且劳动他罢——既然都抱着他小儿了,就做些事情,给画额也好。”

端午节时以雄黄涂抹小儿额头的习俗一直颇为盛行,祯娘家也一直是有这个习惯的,说是可以驱避毒虫。不管是不是真的,习俗这种事既是习惯了,也是求个心安。至于如何画额,一般是用雄黄酒在小儿额头画‘王’字,一借雄黄以驱毒,二借猛虎的额纹以镇邪。

祯娘家当然不只洪钊这个小儿子还在可以画额的年纪,洪钰洪锦也都是要画的。甚至实在算起来,洪钧也逃不过这一遭。只是他少年老成,觉得这是小孩子的营生,而自己早就不是小儿了,便与祯娘说过他今年不画了。

见周世泽拈支笔真的画额,才接着道:“我们兴冲冲总专心过这些节气?你也不想一想,我是个忙的,有这样事那样事来做。然咱们内宅里多得是无聊的妇人和闺阁女孩子,你们男子在外头除了事业还多的是消遣,她们能做什么?可不是要琢磨着这些过节玩乐的事情?”

说着旁边有人呈上来各种长命缕,有最简单的,是用五色丝线合股成绳,可以系在臂膀上;有在五彩绳上缀饰金锡饰物的,可以挂于项颈;有用五彩绳折成方胜,一般饰于胸前,别再纽扣或衣襟上;也有五彩绳结为人像,然后戴在头上的;最后一种是以五彩丝线绣绘日月星辰乌兽等物,这一种不能乱用,只能敬献尊长。

祯娘最先拿的就是绣绘日月星辰乌兽的这种,先给顾周氏用上了。然后才找了样式最简单的,给周世泽绑在了臂膀上——他这人最不耐烦各种饰物,嫌弃累赘,每年系长命缕都是这种。

周世泽甩甩手,长命缕依旧稳稳当当的不脱落,就不管了。然后再在祯娘给洪钥胸口佩上一只方胜长命缕的时候,也拿了个人像的,给缀在了祯娘发簪上。他手脚利落,倒是没有不稳当,祯娘摸了摸也就随他。

正在一家子系长命缕的时候,一个管事的进来垂手道:“老爷夫人,外头有苏州送过来的礼物,说是过节礼。我看是夫人的老家人,又说是老夫人的故旧人家,因此来问夫人,要不要见一见。”

这些年来周世泽和祯娘水涨船高,倒是真应了那一句话,‘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人情冷暖向来如此。特别是这两年,已经到了夸张的地步。而从苏州老家来的,借着祯娘家乡人的名头上门的也不是没有,这就和太原来的借着周世泽同乡一样多。

最开始若是真的确确实实家乡人,祯娘都会见一面,后来越来越多,若是都见只怕有多少时候都不够用。索性除了真的认识的,都不见了!而这种事是早有定例的,下面人也知道如何料理,这一回还来问,果然是为了那一句‘老夫人的故旧人家’。

祯娘看着还有拜帖,就翻开来看了一回。落款人家想了好一会儿,才带出影子来,恍然大悟道:“我说是谁家,原来是他家。难为怎么联系上到的,自从我随娘去了金陵,都是没走动过的了。”

说着就把拜帖与了顾周氏,顾周氏不比祯娘强到哪里去——祯娘的记性一直相当好,因此虽是小时候的事,却也大都记得真真的。顾周氏就不行了,记性不错,却没有到祯娘这样出众的地步,何况这些年年纪越发大,很多事情也就模糊了。

于是再三地看了,才迟疑道:“莫不是当初与家里同住一条巷子是许家?嗳!这都是...这都是什么事?中间快三十年没走动,突然送东西就送到了吕宋,也是突兀!”

这世上当然也有许多几十年没的联络,然后又重新走动起来的人家。只是那些大都是有由头的,譬如说因为机缘,两家又住到了一地的,又或者有些别的巧合。总之不会是这样,冒冒失失地就隔着重洋万里送一份节礼。

不过话虽这么说,顾周氏也觉得颇为无语,最后还是去见了见送礼的人。不是为什么家乡人,祯娘的家乡是苏州,顾周氏的可不是,即使苏州对她来说意义非凡——她与丈夫的生活几乎都是在苏州。

还是为了‘故旧’二字,大概是到了她这个年纪,人总是会变得越来越念旧。话说当年那些认得的,有过交往的人,到了如今也该越来越少了吧。于是只要有一个可以说说过去的,心里总是忍不住亲近一些。

见了人回来后,顾周氏似乎是感慨般的与祯娘道:“那边确实是许家太太送来的礼,难为她有心,押送礼物的人里头有个媳妇子也是当年认得的——当初她还是个跟在许家太太身边的小丫头,打结子打的最妙,我还托她给你打过一个荷包...我记得你小时候的东西我都收在了太仓老宅里,或者仔细找一找还能找到。”

物是人非,似乎人人都会这么说,然而只有真的身处其中才知道这句话的滋味。顾周氏这些年年纪越来越大,这种感慨并不陌生,但是这对于祯娘来说就是一种从来未有的情绪了。

算起来她这些年年头不短了,只是因为一直在变换地方。最开始是太仓,然后到了金陵,出嫁后呆在了太原,最后兜兜转转回南,又住在了泉州。南南北北上千里,以为以后就是走,也绝对不会有这样大的路程。

然而,然而。跨过重洋她随着丈夫定居在了海外之地的吕宋,从一开始睡也睡不香,吃也吃不好,再到现在一切和前头三十年没什么不同,也就是几年而已。而这中间她甚至还去了一趟欧罗巴——现在事后回忆,甚至偶尔会怀疑那就是一场梦而已。

因为在一直一直向前走,所以也就没有机会回头往后看。这时候顾周氏说到这个,借由一个祯娘自己都不记得的,但却是她用过的络子荷包,祯娘忽然就有了一点点感触。只是她第一次明白其中滋味,心有所感亦不能说。

顾周氏也不是要唠叨太多这些,很快就重新兴致勃勃道:“别的也就罢了,许家太太送过来的东西也十分有心了。不是在苏州买一些当地的东西就是土产了,好多东西本来就是糊弄外来进货的客商,咱们平常用的还不是别种?你待会儿去看一看,都是格外熟悉的,你小时候也用过呢。”

顾周氏这样说,祯娘自然也应了一声。苏州来的东西确实不错,不是那种用银子堆出来的不错,而是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用心准备的不错。不过这些祯娘记忆里有的小东西,最后却不是她用了,而是被洪钥看见,晓得来路之后似乎哪个都感兴趣。

祯娘无法,只能把这些都给她拿去玩。后又摇头道:“这就是怪事了,你好似一直就喜欢一些苏州的东西。只是其中有什么缘故?我记得你是从来没去过苏州的——若是因为喜欢江南风流,那杭州、湖州等,也是不差的。”

洪钥笑嘻嘻地把玩一个碧玺手串,皱着眉头似乎在仔细思索这个问题。然而最终一无所得,只得道:“我也不知道,大概一开始是因为那里是娘的家乡,因此多存了一分心思到上头。后头看了几多书本说苏州,家里又常年多苏州风物,渐渐的竟真的喜欢起来。”

祯娘对此还没说什么,倒是旁边的顾周氏笑起来道:“这样喜欢苏州,那儿又是你母亲的家乡,我也有许多故旧。况且江南水土,没有不好的——既然样样都好,不若到时候你就嫁到苏州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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