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05)(1 / 2)
投胎转世的次数多了,堆在那里的本子就越来越高。
厚厚一沓,摇摇晃晃的,最早的都已经发黄得厉害,被啃出来几个小小的虫洞。
也不知到底写给谁看。
穷奇是只仙族灵兽,巨翅巨角、形似猛虎,恢复原型后走路竟是踏花而来,被混沌憋不住吐槽了一句恶心极了。
小红很是奋发向上,似乎在角逐下一任天尊竞选。他脑袋这么笨,据说这是不知道失败的第几次。
饕餮本体是个贪食而死不愿转世的鬼,恢复记忆后在黄泉开了家巨大的食肆。名唤隐斋。起初只是因为自己贪吃,做得很小,招揽些熟客,后来发现竟然很有美食家的天赋,花了几百年时间越做越大,不知不觉便收集了三界最丰富的美食。各族食客几乎踏破了他的门槛。
因他从不公开露面,小鬼们都叫他隐先生。
安平每次投胎转世结束之后也会在他的食嗣里坐上一会儿,聊些闲天,展望二十几年后的再次相见。
若同为昔日魔将的旧友偶尔小聚,便会停业一天,团团围坐一桌,点上许多好酒好菜,说曲终人散,说彼此惦念,说时光匆匆,说柴米油盐,说天各一方。
可他们从不说梼杌。
梼杌在魔气被封的当天就死了。
她是几大魔将里唯一一个在入魔前就已经彻底死去的生灵。
一只漂亮的、人畜无害的、早早便死去了的翠青蛇妖。
说话声音都不敢大一点、洪荒里最人畜无害、最柔弱无辜的种族,
她死的时候褪去了艳丽的妆,恢复了曾经的惨状,皮肤光秃秃的,应当是被哪位古神剥了皮、拿去做了漂亮的配饰。
据混沌推测,她应当是被她的哪位不愿接受她死亡的亲人想方设法变成的魔。
这么多年过去,她的亲人应当早已死去,只有她作为魔一直活了下来。
青泽化名宋清泽,穿着一身青衫,流连人间,每日云游四海,做了个来去无踪的游方术士。
看起来刻薄又跳脱,做的却都是好事。
据说他要拯救什么罪孽深重的大大大恶人,要做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件好事才能抵消。
抵消什么?这就不晓得了。
抵消了又能怎样?这就更不晓得了。
总归还是在做好事。
再多问几句才知晓,这个数字已经是第三个版本了。
最开始的版本是九百九十九件,可他做完之后好似无事发生,没过几天流传的版本就变成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件。
这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件,是在他做完九千九百九十九件好事之后改的。
那他要是做完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件好事了呢?
那就做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件好事。
一辈子那么短,哪能做这么多好事了。
因他生得高挑俊美、潇洒俊逸,穿行在坊间时也有不少女郎暗送秋波。可他向来目不斜视,若有人问,便只举起自己的右手,给他们看无名指上的戒指。
便有人言,那个模样好看、行侠仗义、行踪不定的神秘术士,其实是有恋人的。那戒指,便是他恋人留给他的定情信物。
消息越传越广,没过多久,日日相送的秋波就稀疏了下去。
坊间人气遭遇滑铁卢,青泽倒仍旧开心。
哪是什么定情信物,那只是枚普通的空间戒指,唯一不普通的是,里面放着一枚小小的鳞片。
每到夜色深处,青泽就会从空间戒指里拿出那块白色的鳞片,放在掌心里,彻夜不眠地说着见不得人的悄悄话。
鳞片圆润而饱满,远远看去,像一片白色的花瓣。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哔哔啵啵、紧赶慢赶地过。
过了很多很多年。
青泽已经习惯对着鳞片自言自语,一路风尘仆仆行到一处繁华的城镇,看着路边一个大大的陈字,低声说:应龙,你看,这里有个小面摊。我们就先在这里歇歇脚。
仍是一碗小面、一个包子、一根油条,慢腾腾地吃完了,站起身来,慢慢在集市里走。
河道上粮船川流不息,码头上车水马龙,纤夫们的吆喝回荡在河两岸;拱桥上行着挑着担子的货郎,桥下摆着几个豆腐摊;河畔种着杨柳,柳下长着野花,花旁站着三两踏青归来的豆蔻少女。
街道上可见人力拉车、花雕轿子、怒马鲜衣、僧侣行者、客商工匠,众生百相,南腔北调,尽收眼底。
或清风凉如夜,或花市灯如昼。
走着走着路过一家兵器铺,里面坐着的人正在打磨一把长戬,模样和射羿那个骑着独眼烈马的将军有几分像。青泽看他火烧得太旺,就一打响指,好心替他调低了些温度。
另一旁是家药铺,天生笑面的男人买完药还时不时推销一下他那古上传来的、秘制的膏药。青泽看了看他衣服上的补丁,替他抓走了一个偷药贼。
又走到一个戏台旁,上面却不是锣鼓喧天,唱的是梁祝,舞的是化蝶。
青泽看得很认真,多放了几枚铜板。
离开的路上,突然被一个小女孩拉住衣摆,仰头看着他,怯生生地说:哥哥哥哥,买朵花吧。
青泽定睛看了一眼。
她手里提着的花篮里只放着孤零零的一朵花,也不知叫卖了多久,已经有些蔫了。
小小的、白白的,很不起眼的样子。
竟然是殷洛曾经送给他的小小野花。
小女孩又说:大哥哥,您生得这么好看,穿得这么体面,这花最能衬您的身份了。
青泽接过花,小心收了起来,抱着小女孩说了会儿话,跟着女孩回了她的家,治好了她卧病在床的母亲。
离开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青泽捡到一个破破烂烂的、被人丢弃的花灯,好好捋平整了,捣了点浆糊粘起来,放上小小的烛芯,找了个江畔,让它终于像别的花灯一样亭亭开在夜色里,又随水流渐渐远去。
看够了,往回走。
落脚的地方是个小小的破庙,回去时已是下半夜。青泽摸出小小的鳞片,亲了一下,慢慢闭上眼睛。
天上突然淅淅沥沥下起雨。
那一天晚上,他终于又梦到了应龙。
*
不染花,不染花,洁白胜雪的不染花。
不染花,不染花,皎皎似月的不染花。
不染花,不染花,至死不渝的不染花。
孑立于一片焦土之上,远远地看着很灼眼。
它白得像遥不可及的云朵,它象征着世间最纯洁的爱情。
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
那是洪荒里与别日并没有太大区别的一天。
不染花沿着溪水向下流淌,应龙的视线也随着花瓣向下游移。
白泽正坐在溪水旁。
白泽的头发并不似平日里那般直,微微卷翘着,看起来颇有些散乱,身着一身从未见过的青衫,握着一根用树枝做的杆,另一头绑着细细的绳,绳尾浸没在溪水里,眼角微微上吊,一边垂钓一边百无聊赖地打着呵欠。
溪水清澈见底,一尾尾鱼从钓鱼线旁悠然地游过,鳞片荡起亮晶晶的水波。
却没有一尾挂在了钩上。
应龙微微歪起脑袋,沉默地看着,心里有些疑惑。
小小的白色花瓣笨拙地一头撞了上去,挂在了钩和绳相接的地方。
鱼竿被微弱地拉扯了一下,白泽一个激灵坐直身体,抬高鱼竿。
鱼钩脱水而出的一瞬间,上古凶兽清晰地看见
那根小小的钩子直直的、一点弯曲的弧度都没有,似一根被磨钝的粗针。
年轻的上古神兽把一个本就钓不起鱼的钩子丢进了溪水里,惬意无比地托腮看着本该是猎物的游鱼在钩旁自在地摇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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