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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太监不觉已糊了一脸的泪水鼻涕:“奴婢怎么能知道这么天大的事,也不过是听人议论,钟山那几个年轻些的才人贵人,都叫黄门监张当私自弄出去,送大将军府上去啦!”

小太监说得倒流畅,分毫未停顿,黄裳心底直跳,面上却仍不见波澜:“就这些?”

小太监立刻叩头如捣蒜:“奴婢不敢有半分谎话!”

黄裳心底算着先帝旧人守陵的得有十余人,有被派遣过去的,也有自愿的,谁心底不痛快了,他也曾侧面劝慰,宫中风波诡谲,倒不如那森森柏木处清净。

想到这,那十余人的名字不禁在心底过了一遍。

并不再为难两人,打发了他们,黄裳这才另传人过来听候,朝那两个身影微微使了个眼色,语气很随意:“事情再去查一查,这两个是不能留了,想个法子,要干净,不要让外人起疑。”

来人毕恭毕敬点头称是,悄无动静来的,又无声无息地去了。

太后那边是断然不能瞒的,可这事还得先告知一人,黄裳半倚在榻上,侧耳听着窗外的风声,海浪似的。眼前竟莫名浮现嘉平初年的光景来,他二十岁才净身入宫,跪过雪地,挨过板子……好像几十年前的皮肉之苦,到现在还跳着疼,一晃这么些年竟过来了。

“不容易啊!”他情不自禁低叹一声,念及那两条活蹦乱跳的命来,有一刹的唏嘘心软,真是老了,放早些年,自己也都是连眼都不会眨一下的……如此毫无章法想着,黄裳沉沉睡去了。

酝酿好言辞,已是两日后,消息送了出去,眼下就是该如何告知太后了。黄裳这日换了新衣裳,洁面修饰一番,虽说内监只算得半个身子,可该讲究的还是得讲究,不能别人轻贱了自己,自己也不把自己当回事,这一遭岂不是白活了?

小太监一双柔弱无骨的手在头上仔细得梳着,等一切打点好,黄裳才出了门。到了太后寝宫,太后正躺在屏风后头小憩,黄裳便耐心在外头候着,直到里面传唤了一声。

“你来得正好,”太后懒懒动了动身子,示意他靠近些,黄裳便凑前几步俯身听了:

“后宫那几个,也都算美人了,今上身边的那两个司帐早该打发了。”

“送浣衣局?”黄裳试探问,太后半晌没说话,黄裳明白这是不满意,遂又说:“不如遣出宫去,多赏些财物也算天大的恩典了。”

太后终缓缓点头,这才问:“今日不该你当值,怎么来了?”

黄裳立刻笑了:“老奴还论什么当不当值,眼见老了,伺候娘娘过一日少一日,就是不当值也想着往您跟前凑呢!”

太后神色一松,轻叹一声:“你这么一说,倒让人心里难受,哀家封贵嫔那年,你就到跟前伺候了,这宫里人换了几茬,你还在跟前也是不容易。”

“老奴罪过了,让太后您听了不舒心。”黄裳端了茶水奉上去,又给一旁的香炉添了碳,太后在一旁打量他,五十余岁的人,竟已是满头华发,身板却仍挺得直……

“行了,你也别忙活了,这些事就让他们去做,说你的事。”太后打断他,黄裳轻咳一声,太后会意命人皆退了。

“太后,穆才人那儿不用送花了。”黄裳压低了声音,太后眼波一转瞧了他一眼,黄裳便把前因后果说了遍,太后压制不住忿恨,狠狠骂了句:“猪狗不如的东西!”

“太后慎言!”黄裳忙上前抚慰,太后平息一阵神色稍缓才说:“且先不要告诉今上,这事不能张扬,就装作不知道。”

心里却只剩看不见底的寒意,加九锡的日子太常寺已拟定——来年阳春三月,正是好日子,这世上的事大抵都是如此?甲之熊掌,乙之砒霜。

她母子二人如今真的是只能仰人鼻息,提心吊胆住在金子做的鸟笼中,几个托孤重臣,许侃山高皇帝远,上回那么大的事也未曾理论。张蕴虽为中书令,可却只会和得好一手稀泥。本指望成若敖能行些霹雳手段,如今竟连面也不露,折子都是成去非递的,仔细算算可依靠的人竟无一人!

想到此,太后一阵酸楚难耐,眼圈渐渐泛红,黄裳见状心里已明白七八分,只拱手行礼:“老奴说给您听,只是让太后心里有个底,万不能因此伤了身子。”

“罢了,其他有没有数先不说,你有这份忠心,我心里是有数的,先退下吧!哀家要静一静……”太后掏了帕子,摆了摆手。

外面不知何时变的天,灰青天色携裹着冷风,黄裳仰面看了一眼,“又变天了……”他双手交插起来,慢慢朝回走去。

第38章

大司农着了风寒。

日头出奇得好,他坐在后院植满睡莲的鱼池旁小憩片刻,让自己像脚边那些又白又干的石子一样接受阳光暖融融的烘烤。

他告假的当日,也正是太极殿朝议大将军加九锡的那一日。

长史一人舌战百官,又死了个韩伊,这些,皇甫谧都清楚,不用亲眼见,脑中也能想象出太极殿当日情形。

想到这,他叹息着摇了摇头,目光如秋林夕照,含着一股苍老的意味。很快,后头有细碎的脚步声响起,是史青来了。

“你来啦?”皇甫谧被日头晒久了,眼睛有些花,打量片刻才看出是史青。史青手里还端着药,是方才进府时特地从下人手里接过的活计。

“老师,该用药了。”史青小心翼翼伺候着,见皇甫谧一口气喝完那碗浓汁,随即起身替老师轻轻拭了拭嘴角药渍,才安心撩衣坐到了一侧。

“你手头的《农政全书》定好框架了没?”皇甫谧十分挂心此事,脑中虽昏昏然,可开口问的第一件事便是此。

史青略略一见礼才恭敬回话:“弟子打算分上、中、下三卷来写,上卷以水稻栽培为中心,中卷则以养牛为主,下卷考虑阐述栽桑养蚕等事宜,不知老师有何高见?弟子也好查缺补漏。”

“经世大务,总不出外、教两端,而养先于教,尤以农桑为首务,你这样便好。”皇甫谧长吁一口气,嗓子眼不觉有些发痒,遂轻咳一阵,史青正欲起身,被他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不必慌张。

正是这一阵,皇甫谧脑中思绪纷涌不止,竟无端忆起了旧事。许是老了的缘故?人一老,记忆里的人事就越发葱茏。又或许是病的缘故?乌衣巷成若敖此刻不也正在病中么?

一些他认为早该缥缈不明去无踪迹的人和事,全部一清二楚地藏在心底。

熟悉的音韵在唇齿间接连滑过,仿佛要将他带回从前盘根错节的岁月里。但他发不出声。名字被强行吞咽回去,火辣辣的,又呛又酸,像变质的酒穿肠入腹,偏偏还余留着几许香醇滋味,令人苦痛却又不舍。

嘉平年间,他们都还年轻得很,大将军广交天下名士,坐而论道,高谈义理,一时风云际会于此,妙言口耳相诵,知交携手同游,纵论文章千古事,快意平生,欢乐今朝。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最初的风雅兴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对时局的忧愁。而最初那批名士,在其后不久的一次瘟疫中渐次死掉,突如其来的大规模死亡,让人触目惊心,直到最后,再传来死人的消息,大家都不复一早的慌张,反倒更坦然了。

而他们,则躲过了这次天灾,也是自那重疫之后,大将军性情突变,仿佛先前澎湃激荡的图像顷刻即在眼前枯寂了,就像那一代才华天纵的人短短数年便零落殆尽一样。

累累白骨至今仍静卧建康的衰草残阳中,大将军于碑前悲恸大哭的场景,也仿佛就在昨日。

可细细算来,二十载倏忽而过。

如今,当初的天灾早逝于记忆深处,那么,往后的*呢?

谈话骤然断掉,老师似乎沉浸在一种难以言传的情绪中,史青不便打扰,本打算问的话,此刻也迟疑了。

“阿青,你有话想说?但说无妨,自家墙垣之内,不需要避讳什么。”皇甫谧何时回的神,史青竟未曾发觉,便微微沉吟了片刻,在思考恰当的措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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