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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大人,这下一步,该拿谁问话?”郑重看着他,吴冷西淡淡道:“他死了,家里不还有夫人么?劳烦郑大人跑一趟。”

郑重会意,领命而出。吴冷西阖目静静坐了半晌,太仓典事品级低,百万斛米,潘炎出身寒素,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本事。外头园子蝉声聒噪,室内犹如雪洞,吴冷西慢慢起了身,掸了掸衣裳,大步踏了出去。

高低不平的篱笆院子,看上去简陋,进去了,倒十分整洁。农具器物等皆摆放有制,桌几虽有些年头,却被擦拭得一尘不染。桑榆正弯腰喂鸡,嘴里咕噜噜唤着,抬首便看见了吴冷西,忙扔下东西,两只手快速在裙上蹭了几下,迎了过来。

“吴大人!”桑榆见到他本有一丝兴奋,可看他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的样子,觉得跟眼下农舍不太相称,心底多少又有些不好意思。

吴冷西颔首,不跟她拐弯抹角:“你家大人生前可动笔墨?现在家里可有遗存的手迹?”

桑榆听了脑子转几圈才问:“您也是找大人写的东西吗?”

吴冷西警觉,反问道:“谁来找过?”

“前几天,有官家打扮的人来,问闵大人生前可曾把办公的公文落在家里,我说不知道,没见过。”

吴冷西定定看着她,只见桑榆朝一侧的矮棚子走过去,一手敛着衣襟,身子半趴了下去,掏了半天,终于掏出一块油纸布包裹的东西。

起身后顾不得掸自己身上灰,忙不迭对着那东西又是擦又是吹的,才递给了吴冷西。

“他们把屋里搜了个遍,没找着,闵大人死后,我留了个心眼,把这些东西就藏起来了。”

这桑榆只是看着粗枝大叶,吴冷西看她有心的样子便道了谢。一层层打开,露出一个白木做的长匣子,果真,一沓文稿整整齐齐躺在里头,他抬起脸道:“桑榆,你做的很好,这些我得拿走细看。”

说着便去骑马,一跃而上,揽好辔头,只见桑榆仰着脸巴巴地望着自己:“吴大人一定要替小民做主啊!”

吴冷西点点头,并未说话,径直去了。

伏案看到深夜,吴冷西眼中渐渐起了一层雾气。闵明月不过一介寒吏,在这煌煌帝都,犹如草芥。这厚厚一沓,却是他多年公务经验积累,有对粮仓丰歉年的建议,亦有平日的管理良策,有对守仓将领大意疏忽的不平,亦有为官不易的感慨。仿佛那人人世几十载经历的种种,就在眼前。

直到最后,一本账册引起了吴冷西的注意。

不觉天已微醺,吴冷西知道自己还需成去非一个首肯,正欲出门,赵器竟正巧找上门来。

“吴大人,大公子命我来问一问事情的进展。”

“已有眉目,只是下一步要审讯的人,”吴冷西忽就笑了笑,“怕是有些难处。”

赵器像是早有预料,立刻接话道:“吴大人不必担忧此点,大公子说了,他要的是真相,无论拿谁,大人都尽管去拿。”

这定心丸给的利索。

吴冷西便行了礼:“替我谢大公子。”

“大人客气,话既带到,器就不耽误大人办事了,告辞!”

老师果然是老师,一双慧眼识遍天下人,吴冷西动动酸楚的臂膀,低声吩咐了左右,而后斜倚榻边小憩去了。

第107章

治粟都尉段文昌的府邸前, 一早站了廷尉署的人,半个时辰后段文昌被带到廷尉署时,郑重那边也有了眉目。潘炎平日有嗜酒之习,当晚与友人聚, 确是饮了不少酒,窒息而死似乎也说得过去。

烛光煌煌, 审讯室内, 吴冷西姿态闲雅,郑重已备好纸笔端坐在另一侧。

“段大人可知城北官仓失窃一案?”吴冷西慢悠悠问道, 郑重便提笔开始逐句逐字记录。

段文昌平静答道:“我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大罪, 要廷尉这么劳师兴众。此事太仓典事潘炎曾上报已结案, 如今又翻出来,”说罢语气陡然一转, 冷笑着,“即便是要翻案,眼下无凭无据的,就把人弄来审讯, 廷尉署这是要深文周纳,广兴大狱么!”

一剪烛光晃了晃, 氤氲出伶仃的意味,和廷尉署倒显得格格不入。吴冷西定睛看着他, 置于膝头的手指微蜷了一下,他的手指相当漂亮,干燥, 修长,淬玉似的白,最宜捧执书简文章。而眼前段文昌面上神情似曾相识,他们这些人都如此深谙言辞之技,无波无澜下忽现急湍,软硬交替,自以为能震慑对方,好在他全部领教过,记忆中的瑟瑟畏情,本已行将就木,此刻却好似逢着春,悉数回来了。

他于是也用一种极为漂亮的语调说道:“是又如何?”

段文昌没预料他竟如此猖狂,偏偏还是惠风和畅的模样,不由怒从心起:“刀笔小吏尔!”

他淡淡的:“段大人身在廷尉,我劝一句,火气不要那么大,我把大人请来,不是看大人发火的,大人先发制人这一套,还是省一省,把该说的说了,也好早些回家去,不是么?”

一席话说得段文昌无理可驳,只默默看着他。

吴冷西便慢条斯理问起了话:“太仓典事潘炎醉酒而死的事,大人可知道?”

“刚刚知道不久。”

“那本已结了的案,为何还要再找大人,知否?”

段文昌本想发作,顿了片刻,才摇首不语。

“城北官仓丰年储存多少粮,歉年又能储存多少,失窃前有多少,现在余粮多少,我猜,大人依旧不知,”吴冷西语音还是那么清淡,段文昌并不否认:“向来只是约数,任谁也说不出精确的数目来。”

“再加上粮食自然腐朽,虫蛀,鼠窃,更算不出数目了,是不是?”

见吴冷西还是那么从容笑着,那口气不紧不慢,倒像谈天,段文昌莫名有了丝慌张,这年轻人,越是笑,越让人不舒服。一时摸不清这番话意思,只好承认。

“这就对了,段大人不知道的我就不问了,那么,说一说知道的吧,比如,”吴冷西顿了顿,“本次失窃一案,卷宗上语焉不详,只记是闵明月所盗,然这百万斛米的具体下落却并未提及,可有证据?”

“此案全权由潘炎经手协查,廷尉署想要证据,找他要去。”段文昌此时冷静下来,便也沉着。

一旁的郑重闻言不由火大,冷笑瞧着段文昌:“段大人果然是读书人,聪明,这个时候往死人身上推!”

段文昌并不理会郑重:“我说的是实情,你们不信我也无计可施。”

“是啊,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但倘是肯用这里想一想,”吴冷西指了指脑袋,“死人未必就不能开口。不过,活人既在,就不急着问死人,段大人说不知情,那就先按不知情讲,那么,每一次发俸禄时,给世家大族的,要多给出几成,这个,段大人总该知道了吧?”

段文昌神色一变,很快稳下来:“吴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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