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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去非也跟着起了身,亲自把伞递给他:“我就不送你了,让福伯安排马车。”

待吴冷西一走,赵器忙上前,把怀中一封帖子呈了过去:“这是今日顾府下的帖子。”

帖子以顾夫人张氏名义下的,字迹却不是顾子昭的,乃阿灰所写,欲于乞巧节当夜宴请公主移驾听曲赏舞。一页小楷很是流丽,言辞恳切,教人不能拒绝。

成去非本对于此类事由毫无兴趣,不过近日顾子昭重新述职,又听闻他诸多斗富奇闻,心底不觉再添几分厌恶,既是张氏下帖子,顾子昭少不得作妖,他也该亲眼看看,浮华子弟们今日又到何等田地了……

“我回帖,你明日送去。”他折身往书案旁走,正要挽袖研墨,却听赵器失声唤道:“贺姑娘?”

成去非闻声回眸,见琬宁竟立在门口,想必是没撑伞,浑身湿漉漉地杵在那,赵器见状忙道:“小人先下去,明日来取帖子。”

第109章

绿屏门的角落, 栽了一丛瘦竿儿竹子,入夏后竹笋已成了新竹,孟夏草木长,此刻一阵紧甚一阵地滴答着雨, 在这夜色之中,格外清晰。成去非朝她走去, 递了巾帕, 又稍稍往外探了一眼:

“这么大的雨,你是仗着离得近, 连伞都不撑?”

琬宁一壁拿帕子轻轻擦着脸, 一壁借灯光觑着他, 她本羞于来见他的,那日在廊下的事, 她回味许久,每每念及,臊得只能捂住脸,又惊奇他竟要替她画眉, 心底难免欢喜不已,无奈他到底是属于官家的, 但凡有个风吹草动,便遽然消失, 留她一人空落落的,甚至不能分清前一刻是真还是幻。

“你来得正好,过来替我研墨。”成去非放了袖子, 示意她过来。

书案上放着阿灰的帖子,琬宁无意间瞥了一眼,认出是阿灰的笔迹,呼吸一顿,手底动作不由跟着也滞了下来,成去非看她心不在焉的模样,顺手抄起一本书在她眼前叩了几案两下:

“你冒雨前来,有何事?”

她犹豫抬眼望了望他,见他全然不复当日突来的和悦,更似惯有的冷静清醒,酝酿好的一番说辞被他一个眼神便悉数打了回去。

等了半晌,见她只红脸,却没动静,成去非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道:“又只是想见我?”

说罢低笑一声,神情却没变:“你这样子藏不住心事,说罢,能答应你的,我自会答应,也不枉你淋了一场雨。”

琬宁一颗心登时提了起来,默了片刻,细细试探道:“贵府缺丫鬟么?”

许是几刹那的温情,让她心存了那么点幻想,却不敢贸然道出内情,千回百转的,她也只能问出听起来让人匪夷所思的话。

果然,成去非凝神盯住了她:“你问这个做什么?”

琬宁忙避开他那过于锐利的眼神,唯恐多看一眼自己就马脚尽失,呐呐道:“您连个研墨的人都没有……”

这解释让人哑然失笑,成去非偏用冷冷的语调逗弄她:“你不是来了么?我要那笨手笨脚的丫头干什么?”

琬宁难辨他情绪,硬着头皮,仍是不死心:“那,到底是缺,还是不缺?”

“阮姑娘能别只顾说话,手底的活就扔了么?”成去非提醒道,琬宁面上一热,忙又缓缓继续研墨,成去非自己抽了张信笺,瞥了她一眼:

“我家中不养闲人,你倒算一个。”

这话说的人脸面挂不住,她寄人篱下,无家可归,饶是他这么说,她竟无反驳的余地,心底不免酸楚,踟蹰间便想要落泪。

成去非挑出一枝笔,舔了舔墨池:“脸皮别那么薄,两句话下来,就能把你说哭了,你这样的闲人,我还是能养得起的。”

说罢酝酿了下措辞,一壁提笔落字,一壁道:“外间有新摘的樱桃,你尝尝,去吧。”

要事她还没能说,今日顾府来送帖子的正是四儿家中邻里的儿子,在顾府当差,顺道给四儿捎了她母亲给做的蜜饯果子,四儿当闲话跟琬宁说起,她才得知顾府要在七月七宴请殿下等人,心下不免一阵狂喜,明白这是难得的机会,只要想法子跟去顾府,那位顾公子见了她,定会给她安排!

指不定,这也是那位顾公子的意思,特意挑四儿的邻里来送帖子,琬宁难得有猜测人心的时候,她素日里从不爱想这些拐七拐八的事,这回东想西想的,竟也不知哪来的自信,越发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眼见七月七近在咫尺,亦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她也得缠准了成去非带她一同赴宴。

外头几案上,白瓷盘子里果真盛着娇艳艳的红樱桃,这颜色,恰到好处的合意,倒像他那个人,也是看一眼,便不明由来的心惊。琬宁捏了一颗含在口中,轻轻一咬,浓郁香甜的果肉便溢了满口,她这只手底还攥着他的巾帕,虚虚抵在颚间,猜他定是在给顾家回帖,起先在木叶阁想好的说辞,此刻再想,只觉矫情,显得她无病呻、吟,琬宁不由懊恼,一想到烟雨姐姐,她便魂不守舍的,又急又慌,一点都不稳重。

“阮姑娘,”成去非不知何时已来到了身畔,一眼就瞧见了几乎不剩什么的白盘,“你原是这么实心眼的人,让你尝尝,你倒吃光了。”

琬宁这才留心到那樱桃,当真如他所言,自己这么一壁想一壁吃,竟不觉间见了底,羞得她忙忙起身,不知该说什么好。

“想好怎么跟我说了么?”成去非早看准她有事,声东击西,遮遮掩掩的,简直就是胡言乱语,怕是她自己也紧张,故先回帖子,让她在这等,也是给她机会再攒攒勇气。

他丢给她一个眼神,示意她坐下。

外头雨声不住,室内灯火幽然,宜邀客对弈,闲敲棋子,眼下,对着美人,也算差强人意。

她仍旧是怯生生的娇态,咬着唇,含糊不清地应了。

“我还没到会读心术的地步,你不说,我就当你无事,要下逐客令了。”成去非沉声道,琬宁一听心念疾转,忙努力回话:

“您到哪儿去,我便跟着也去哪儿。”

听她半晌又憋出这么一句奇奇怪怪的话,成去非便起身,径直来到她跟前,半俯下身子,忽捏住了她下颚,见她下意识想躲,便道:

“张嘴,我看看舌头是不是有毛病了。”

琬宁不禁别过脸去,一挣,他松了手,居高临下瞧着她:“既没毛病,就好好说话,什么叫我去哪儿,你去哪儿?”

她分外尴尬,也是,怎么就冒出这么一句来,任谁听了,也觉得莫名。

“您方才是给谁写信么?”她吞吞吐吐的,眼睛忽闪忽闪,让人一看便知心虚,成去非联想她研墨时情景,眼睛总有意无意地往阿灰那帖子上瞥,心底猜出几分,怠于和她在这绕圈子,道:

“顾府来下帖子时,你知道?”

琬宁心底大惊,懵懵懂懂望着他,犹自疑惑:他不是说不会读心术么?怎么忽然就问到这一步?

便支支吾吾道:“四儿恰巧认得送帖子的人,回来闲聊,我就知道了……”

她终是招得快,一泄而出,毫无保留,成去非再思量她那句不知所谓的话,才明白过来,兜这么大圈子,原是想跟着去顾府。

转念一想,隐然觉得不对,便淡淡问她:“你为何突然对顾家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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