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1 / 2)
“你去查清楚这户人家姓什么,住在哪里,此事是否属实,另外,暗中再查查顾六那里是不是真有这么两个人,”成去非目光仍在府衙上头停留着,剩下的话却是看着虞归尘说的:
“你看,”说着又瞟了眼府衙大门,“这里头敢接这个案子?”
“郡县不能断的案子,自会上报廷尉,这是惯例。”虞归尘想的却是另一事,“不过能断定出回首之顾的人,想必不是寻常百姓。”
成去非默默颔首:“这夫妻二人背后有人点拨,寻常百姓也写不来状词,只是这点拨之人,既然知道回首之顾,也自然清楚此事棘手,县衙是很难断案的,可还是让夫妻来击鼓鸣冤,”说着定定看着虞归尘,“你说谁能知道的这么清楚?”
两人目光碰撞的刹那,彼此都读懂了对方眼中的意味,成去非便冷冷道:“想他死的人,从来不止我一个。”
也只有在虞归尘面前,他才有如此露骨时刻,虞归尘叹道:“未必就要走这一步,你想清楚,顾大人向来偏爱他,即便定了罪,也自能从刀口救下来,届时你动不了他,又徒增和顾家的龃龉,得不偿失。”
“更何况,这尚不是能要人命的罪。”虞归尘委婉补了一句。
明目张胆抢百姓子女,确实可恶,也实在目无法纪,但倘真查出来,至多是把人归还给那夫妻,顾未明罚俸免官,待风头过了,官复原职便又指日可待,乌衣巷四姓的子弟,且在“八议”范围之内,届时说不定处罚更轻。
成去非眸中幽光浮动,想这两年中温韦张朱等各家皆有些浮华子弟,这些人聚在一处,少不得跟他有样学样,越发荒诞无行,时不时便有弹劾这些人的折子奏上去,怕是在天子的案边摞出了些高度,亦落了层轻飘浮尘——无关痛痒的处罚更助长这些人气焰,国法纲纪到底为何物,是如何也塞不进脑子里去的。
“那要看他作孽到何时了。”成去非仍不肯松口,虞归尘知道再劝无益,成伯渊自有杀一人儆天下的意图,可如何做的天衣无缝,教人寻不到半点破绽把柄,却是荆棘载途。阿灰的小心思则行的妙,处处借他成伯渊之力,虞归尘也自知成去非一时不会点破,两人是否心照不宣,似乎也只有局内当事之人清楚了。
“县衙无非两选,一是压下来,二是往中枢报,倘是往中枢报,子炽审案需谨慎,当初沈大人给子炽定品,也是有些风言风语的。”虞归尘忽提此事,意在提醒,廷尉署用吴冷西,虽走的是正常程序,但外人看来,总归是大公子在安排私人,任人唯亲。吴冷西出身不明,由寡母抚养成人,说是同会稽大姓吴氏多有渊源,可到底是连家牒都没有的野路子,向来为时人所诟。那水镜先生名声在外,当初亦是由沈氏一手捧出,大公子之母,慧眼识人,自甘为水镜先生造势,先生未出南山,而名声远播,实沈氏之功。吴冷西终究依附于他人声名之上,倘无成去非,自是独木难支,但也正是因有成去非,他若微有小过,那便是成去非的大咎了。
成去非领其意,放了帘子,吩咐前头道:“回乌衣巷。”
先送到虞府,两人就此话别,待到自家门前,成去非挑帘而下,见福伯迎了下来,忽想起那一筐瓜果,早有小厮给搬了下来。
他一壁拾级而上,一壁拍去衣袍上风尘,继而随口嘱咐福伯:
“这些瓜果,一半给殿下,一半送二夫人那里。”
福伯近来日渐耳聩,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不知听成了什么,只道:“那老奴这就让人给备饭。”
成去非无奈,遂抬高声音把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福伯这才连声应下来,正要去忙,忽想起一事,遂又回头禀话:
“二公子的家书到了,另给大公子您捎带了礼物。”
“给二夫人送去没?”成去非问,福伯便解释道:“共两封家书,二夫人的那封早送过去了。”
成去非到书房,果真见书函置放于几案,旁侧另有一匣盒,他先拆了火漆,就势坐了下来,细细看起来:西北局势依旧不好不坏,倒是眼下又到防秋之际,将士们自然要高度警惕。成去远在信中提及屯垦戍边之事,显然,如今战事频繁,单靠边军屯田实难支撑,朝廷应想法子移民至边疆种田供养军队才是长法。寻常百姓自然不能迁到边塞之地,那么只有从他处入手,成去非脑中闪过些念头,凝神想了半日,才继续往下看,书函又云一些死伤兵士丧葬补恤似乎未能及时发放等细小琐事,事无巨细,一一道来,数个时辰下去,成去非才把这些大略消化了些。
直到末了去远才说偶得产自昆仑的美玉,特寄回家中以供兄长刻制私章,成去非遂把目光投向这匣盒上,脑中诸事繁杂,便先把书函放一放,打开来看,原是两颗极为罕见的羊脂玉,观之确如婴孩肌肤般光滑,把玩于掌间,又是另一番细腻触感。
不觉间天色早暗,中间来人催了两次,成去非今日略略有些疲惫,便命人把饭食布在园中石几上,于漫天繁星徐徐清风中用了饭。
待用完饭,仍拿来那书函,却往卧榻上倚了,看一段,便阖目冥想半日,间或几回,无意瞟见那几上的玉,在烛影里更是闪着难以描述的温润光泽,望之令人欣喜,心下一时起了情思,遂吩咐婢子把琬宁找来。
很快,琬宁来了橘园,进来就见他正斜倚榻边,面上似带倦容,因他阖着眼,遂悄无声息在他不远处立定,不料成去非忽淡淡开口:
“到我这来。”
琬宁便顺从地走了过去,往他身前站了。
他仍是闭目,一手轻揉着眉心,另一手紧握着书函,忽觉一股清甜气息丝丝入鼻,便低声问道:“衣上薰的何香?”
琬宁闻言不解,等明白过来才回话:“并没有薰香。”
成去非缓缓睁眼望着她笑:“我当你是荀令留香,原是天生自带,那更难得了。”
说得琬宁不知如何该辩解,只羞红脸垂首:“我不曾闻见香味。”
成去非见她一双洁白柔荑因紧张已绞到一处,半日都不再说话,只是盯着她看,琬宁听他没了动静,刚略略抬首便对上他似在探究的目光,忙又低下头去。
一颗心跳的如同骤作的鼓点那般密集。
成去非便自榻上拿过一个软垫,丢到她怀中,自然又把她吓一跳,却听他已吩咐道:“坐下来。”
琬宁不知何故,只得依言跪坐,目之所及,正是他一双腿,面上羞赧只得移开目光,仍垂首看着底下。
“会伺候人么?”成去非问她,并不等她回答,笑道:“险些忘了,你这双手是要用来当鸿儒的,我亦不舍暴殄天物,可眼下无人,只好劳烦你这一双贵手了。”
仿佛看她一筹莫展,自己便能得一二闲趣,自有解忧之效,成去非重新阖目,只觉四肢漫上一层倦怠来,遂低语道:“你来伺候你的夫君吧。”
第123章
琬宁闻言暗惊, 随之有一刹的恍惚,与子偕老,琴瑟在御,仿佛本同她绝无半点关联, 她向来只能想到这样一层:自己不过苟活世间类转蓬,当初被阮氏收于家中, 教她懂诗书, 明事理,以为日子就要这样过下去。却仍只是水月镜花空好看, 今生如此便算收梢, 可命运既叫她遇上了他, 说不清是厚待她,还又只是黄粱大梦, 难作流水桃花,她把一颗心能所乞求的日渐深埋,如同她这花一般的好年华一日日在这朱门侯府中悄然流逝一般,无人察觉, 无人瞩目,偶得欢喜, 概因他闲暇无事,遂来挑弄这颗心罢了。
而她终究只是十几岁的空闺少女, 就如此刻,他似真似假的几个字,便引得她几欲落泪, 可见命运从来都不是真的肯眷顾她。
这人阖目而卧,面无波澜,似也能斟破她心中所想,只无谓问道:“难道我不配做你夫君?还是你不肯拿我当你夫君?”
琬宁见他与平日神情并无二致,不敢多想,也无从应话,默默学着当日家中小丫鬟样,替他轻轻捶起腿来,不想他忽睁了眼,目光直扫过来:“你好歹用几分力。”
手上力道便加重了一些,琬宁时不时偷瞄他几眼,见他似在假寐,一时遐思又起,手底不觉稀松,成去非便盘起腿,端坐如常,漠然看着她:
“你敢敷衍我?”
琬宁被他这忽变的神色吓到,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
“半日猫挠似的,还说不敢?”他一壁说,一壁叩了叩榻边,“上来。”
琬宁这回反应倒快,自以为领略了他的意图,红脸道:“我还未曾沐浴。”
成去非微微一哂:“我只让你过来说说话,要你沐浴做什么?”
说罢望着她笑,眼前却不由浮现当日鞭笞她一事,那虎口微麻的酸意早已消散,那当初的无明业火亦难觅踪迹,徒剩此时心头模糊的一缕悔恨和怅然。伊人在自己跟前谨小慎微,睦睦情意却从未能隐藏得住,是否也在窗前频频抬首顾盼?是否笔尖亦时时流淌前人情话?成去非莫名想到这些,便一手把她拉起来,让她坐好,自己重新躺了下去,双手背枕在了脑后,一条腿就势伸到她怀中去,也不管她能否承重,见她果真略略变了脸色,似是下意识想要避开,但终究又忍住了,便冲她说笑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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