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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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最糟糕的却是,成去非渐渐发觉他们一众人已被包围在中央,身边空荡荡的一片,四面环敌!眼见就要陷入死地,就在这一时半刻间,成去非瞧见偏右的一翼胡人身后奔来两只癫狂的马匹,就是这清晰可见的裂隙被疯马劈开,才能给落日铁骑一线生机,成去非高声一呼:

“杀出去,成败在此一举!”说着乘此空隙对紧贴其后的两人道,“你们往城门方向去!刘野彘恐怕就在那附近!”这两个立马会意,在成去非等人的掩护下,到底是朝城门挪移了不少。

剩下这些人同胡兵又纠缠一两刻钟,仍不得脱身,虽士气但在,可后头胡人连接不断冲杀上来,成去非等人不可避免地意识到情况危急,他们体力耗费太多,慢慢疲于应付,防线只能愈束愈紧。

就在此刻,女墙上头传来一声高叫:“祁军近了!弓箭手准备!”

祁军并无攻城器械,很有可能只是略作试探近了几分,绝不会轻举妄动就置于敌寇弓箭之下,徒丧性命。成去非知道司其肯定是在等自己,略一失神间,只觉眼前寒光乱闪,利刃已重重刺向自己,他下意识侧身躲避,那枪尖一击未中,只是碰到了他的护镜,这胡兵还欲再刺,成去非来不及用剑,只能一个猛力肘撞过去,臂上微觉酸麻,似是顶上了那人下颌,“丁零”一阵响,那胡兵果然丢了枪捂着嘴往后直踉跄,成去非这才提剑上前扬手刺穿了他。

刚了结这人,成去非正欲转身,听得一声怒喝“大将军!”背后随即趴覆下来一人,那血水如泼,流过成去非肩甲,原是一骑兵见他身后有了空当,胡人正欲伺机偷袭,遂想也不想替成去非挡了这一枪!

成去非一把搂住了他,连连急唤几声,见他眼白翻过来,知道没救了,只得咬牙松手,看着眼前陷于苦战的同袍,个个伤疲,如此激战下去,倘刘野彘那几人无法杀出生天,打开城门,落日铁骑全军覆没于此也不是耸人听闻之想,成去非心头碾过一阵悲愤,这一战,自己是要输掉了吗?

战场和庙堂自有异曲同工之妙,多少时候,败也就意味着死,很不幸的是,成去非知晓他自己一直属于此类,他是输不起的人,他可以等,可以忍,然而唯一不能的便是输,便是败。他十七岁在雍州第一次持矛杀人,二十二岁淌过司马门的鲜血成河,那么他二十六岁的大好年华就要葬于异乡?不,不,他宏图尚未展,他出身尚未捷,他的蹈厉之志不能落空,不能折腰,命运亦不该如此残忍,年轻的大公子于此刻,远远不该到负石投河的地步,当年的虎豹之驹,当得苍天垂青,老而弥坚,才该是他的命运。

大公子志在四方,蓬矢桑弧,分寸光阴,不应虚掷。这是她的话,成去非蓦地就想起她来,眼眶竟无由一酸,他本不是如此软弱的人。

“叛首在此!”胡人却已察觉出他们的疲乏,一齐聚拢上来,兴奋大叫着,那边落日铁骑其余人等被胡人冲散成几部,最近的这几人闻言大惊,奋力突围,誓死也要营救成去非!

“老六,你带大将军走!原路返回!”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句,悍意十足,两眼早杀得殷红,已然抱着必死之心,但死谁也不能死成去非,众人十分默契,皆清楚此点,那被唤做老六的精壮汉子果断应了一声便大叫着砍杀过去!

天色终于亮堂起来,雨也渐渐停将下来。

一切皆清晰入眼。

盔甲刀枪交替从眼前翻转而过,挑开,刺入,转动,拔出,成去非全靠惯性不断重复着他熟悉的动作,他身子最深处的倦意已经冒出了头,胡人终得手一回,竟扯断了他腋下铠甲的带子,而女墙上头,一小部弓箭手在眼目得以能看清楚敌我双方之际,已悄然拉满弓,转身对内。

就在成去非肩头被一股巨力击中,痛得他实在无法承受闷哼出一声,四肢都要痉挛的刹那,胡人惊惶异常的声音刺透了这暮春的清晨:

“城门!城门!堵城门啊!”

沉重缓慢的“吱呀”声似乎从四面八方灌入他耳中,如梦似幻,真假难辨,成去非眼前渐渐烟去,谁又在他耳畔狂呼着“大将军”他亦无从判断,无从得知,只觉身子倦极疼极,一霎也不能再撑,他趔趄了两步,终向前扑倒在地。

第176章

那边刘野彘几人终开了城门,其中一人矫健如飞, 掏出怀中小旗, 踩着一摞尸首纵身上马, 又俯身捞起一面盾牌,一气往城外疾驰出半里,耳畔利箭“嗖嗖”擦身而过,射在盾牌上的,皆折弹掉地, 直到骏马一跃而上右侧高地, 这人才举旗呐喊:

“城门已开!骑兵先行!”

司其早已命铁骑列兵布阵,由“落日铁骑”打先锋, 后头两千余骑兵紧跟其后, 皆手持盾牌长枪流矢一样朝壶关口城门飞了过去!

祁军交接得不算困难,刘野彘几人大喜过望,虽已负伤在身,神志也杀得模糊晃荡,枪尖里都被稠血给滞得钝了几分,不过总归是放进了自家人, 看那熟悉的面庞一个个好似腾云驾雾而来, 刘野彘终露出一缕虚弱的微笑, 身后却陡然响起撕心裂肺的一声“大将军”,瞬间把这几人震回神,这一惊非同小可,几人折身徇声奔杀回去, 人影交错间,瞧见那眼熟无比的一个身影正被老六他们费力护着,这些人见此情状,只觉心头冷流乱窜,他们这些人皆成去非当日亲自挑选,救命之恩,知遇之恩,堂堂七尺男儿徒受此恩,非犬马之报不能予之,如今尚不能报效万一,他们的大公子绝不能死!

身后祁军不断涌杀进来,城门处一片混乱,哀嚎惨叫不断,刘野彘冲到跟前,望了一眼形势,知道一时半刻是不能朝城外去了,艰难拿了主意,“我们撤走,我军既杀了进来,壶关口胡人是铁定守不住的,大将军的伤势怕是极重,阿大,你去找马!”

成去非此刻被老六揽在肩头,而他肩上那刺眼利箭仍在,因这一箭刺得太深,又靠近脖颈,几人谁也不敢妄自拔箭,亦不敢乱动他,待阿大寻来一匹马,这些人一队打掩护,一队把成去非弄上马,刘野彘大喘气道:“留三五人在这继续作战,其余人跟我走,看能不能先找到最近一户人家!”

众人赞同,同胡人纠缠不多时,便闯了出来,不过他们毕竟人少,难保这一路不遇见一股股胡人部队,壶关口已破,想必胡人也正飞往上党郡报信,只是不知邵逵那一路荆州军到底绕到上党郡后方去了没,刘野彘脑中纷乱,匀了口气,才道:

“我等不可招摇,找一僻静处,先把大将军放下来,”说着吩咐其中两人,“你二人到最近的村子里看看可有郎中,带来一个,切记别吓着人家!动静小点,别走漏了风声!”

那两人飞快去了,刘野彘等人则很快寻到一处破烂无人住的茅草棚子,且已塌了半边,不过情势急迫,谁也顾不上太多,几人把战袍解了铺出一片能卧之地,成去非的伤在后颈连肩处,只能让他趴伏躺下,阿大在一旁默默看了半日,只觉丧气,忽一拳砸了过去,灰尘便“簌簌”直掉,整个棚子似乎都跟着晃了几晃,刘野彘忙喝止了他:“小心这棚子被你震塌了!”

说着想了想,解下腰间随身水囊递给他:“去寻些水来,小心行事!”

看阿大木愣愣的样子,目光还锁在成去非身上,遂踢了他一脚:“快去!”

剩下人等仍守着昏迷不醒的成去非,心下忧愁得紧,彼此间谁也不想多说一字,正各自心事满满,忽听到了一阵声响,几人对视一眼,似是不能相信,方才那逸出的两声分明是女人的声音!

刘野彘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丢了个眼色,众人便做出拔剑的阵势来,靠近了那草帘子,尚未来得及动作,已有人掀帘而入,正是方才遣出去的那两人,众人不禁长舒一口气,可前头推进来的却是一名三十多岁的妇人,右眉处有块红色胎记,尤为醒目,那妇人见眼前立着这一众剑拨弩张杀气腾腾的男人,立即想要转身逃走,那两人忙拦下他,其中一个攥起她手腕狠狠道:

“不想死,就留下来!又不是让你来陪睡觉的,你怕什么!”

声音里自是烦得紧,又十分粗野,估计这一路少不了一番生拉硬拽,那妇人的衣裳颠倒不整,瞪着两只凤眼,惊恐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侧刘野彘早已留意到妇人怀中药箱,遂上前换了一副口吻道:

“这位大姐莫怕,我家主人受了重伤,还需大姐发菩萨之心,救我主人一命,我等绝不会伤大姐半分!”

众人见刘野彘不复往日深沉,此刻只殷切谦逊地看着妇人,直道刘校尉果真会说话,那妇人家中公爹才是郎中,因出了门一时半会回不来,被这两人给挟持过来,心肝都要吓破,不过偷窥几眼,看着这两人倒像汉人,生几分希望,然而经方才一通威胁,又吓得魂不附体,此刻听刘野彘这么说了,才算惊魂甫定,毕竟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妇人掠了掠散发,努力使声音平稳些:

“人在哪儿?”

不消他人说,妇人已看见了躺在地上的成去非,刘野彘先把他战甲小心卸去,那肩上衣领处早被鲜血浸了个透。

妇人在家平日就给公爹打下手,也算见过些世面,见成去非伤得虽重,但只要细心照料,倒无性命之虞。遂打开了药箱,拿出一把剪刀来,唬得众人又要拔剑,妇人往后一缩,颤声道:“我得把他衣领剪开。”

血肉模糊的一团皮肉很快露了出来,那箭矢颤巍巍随着成去非的呼吸直晃,妇人从箱中又取出一小扁瓶酒来,冲刘野彘道:

“这位兄弟,能帮我一把吗?把酒给你家主人灌了。”

刘野彘依言而行,托起成去非的当口,见成去非本紧闭的双眼睛略张开了一道缝,神情虽已变十分虚弱,但还是泄出一丝素日惯有的冷厉坚韧,刘野彘瞧得心酸,轻声道:“大将军,末将找来了医娘,马上给您拔箭,您撑着些……”

成去非高耸的眉峰拧成团,微微点了一下头,由着刘野彘灌了几口酒,重新趴了下去。那妇人对刘野彘道:“奴家怕力气不够,还请这位兄弟给拔出来!”说着卷了一层布在旁边等着,刘野彘手底一抖,众人也都跟着抽紧了一颗心纷纷看着他。

“好,末将来为大将军拔箭!”刘野彘咽了几口唾液,狠狠心,握住那箭,心底数着拍子,猛地給抽了出来!血方飚出,便被妇人拿布给堵了个结实,成去非身子一弹,似是受到极大创伤,不由仰起了脸,随即又重重摔在身底战袍上。众人吓得不轻,登时乍出一身冷汗。

刘野彘盼着他最好能痛得晕厥过去,好少受些苦楚,却见那妇人已经开始为他清理伤口准备上药,刚略一触上,成去非就攥紧了身下战袍,五指抓处,袍子稀烂,可见确是痛到了极致,但众人始终未曾听他发出半点声响,一时又是惊骇又是敬佩。

那妇人把药往深处擦一些,不觉用重了力,成去非整个身子一挺,众人忍不住道:“你倒是轻点啊!”妇人见状也跟着心软,俯身在他耳畔好声劝了句:“年轻人,你要是疼,就叫出来,叫出来能好些!”

成去非只粗喘着气,不言不动,指甲断了浑然不觉,妇人暗想这真是条汉子,好生让人另眼相看。给他包扎好后,起身把药方交给了刘野彘:

“他这伤口只要有心调养,不是大事,就怕伤口红肿不退,到时引得高热起来,症侯就凶了,切记不可沾水,不能吃发物,多歇息。奴家这药方上写的全,可这兵荒马乱的,你们能不能找齐奴家就帮不上忙了,回头拿水煎服一日两次给他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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