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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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我已留意许久,自一开始,便面有不恭,轻浮无状,今日小惩以为大戒,”说着又执鞭遥遥指向一黑脸汉子道,“你,出列!”那黑脸汉子便依言站了出来,刘野彘扭头冲亲卫喊了句:“李方,给他一套亲卫的衣裳,再赏两百钱!”那亲卫立刻干脆应了一句“是!”转身疾步去了。

“你叫什么名字?”刘野彘问这黑脸汉子,黑脸汉子登时挺直了脊背高声道:“小人叫魏合!”刘野彘点点头:“很好,还记得爹娘给的名字。”方才离去的亲卫已捧着一套衣裳跑了回来,刘野彘亲自递与他,又将钱塞至他手中,顺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一直仔细聆听长官训话,不曾有半分的走神,这些都是赏赐你的,换上吧,再好好将你爹娘给的头发养起来!”这魏合一张黑脸涨得通红,只是外人看不出罢了,就此跪地磕了三个响头:“小人谢将军!愿听将军差遣!”刘野彘却淡淡道:“谢我倒不必,你只需记得,你这条命是乌衣巷大公子给的,这恩典也是大公子所赐,”他抬首慢慢看向四方,“尔等皆是,要如何做,想必此刻皆已清楚。”正说着,一眼瞧见阿大正翻身下马,朝这边奔来,刘野彘遂简单吩咐副将几句,迎了过去。

阿大风尘仆仆,却一脸奋然,上前执住刘野彘胳臂就往外拉:“蒋公子给新送了八百良驹,又筹了一批新粮,走,看看去!”刘野彘心头亦是一振,笑着同阿大一起去了马场,蒋北溟早在那相候,见二人一并来了,上前作揖笑道:“两位将军好。”阿大素喜蒋北溟这一派温文尔雅待人亲和之风,笑回道:“蒋公子,你也辛苦。”说着三人在那马厩流连观摩许久,乃至赞无可赞之际,蒋北溟见状便要告辞,这两人也不多作挽留,亲自将他送出了,待车马远去,刘野彘看着那车尾卷的漫天飞尘一笑道:

“蒋公子是个漂亮人。”

阿大不解其意,奇道:“这是夸蒋公子生的好?”刘野彘摇头目中自带深意:“我是说这人说话漂亮,做事漂亮,哪哪都漂亮,是不是他每每说话,你听着,都说到你心里去了?是不是他每每行事,你都觉得恰到好处?”阿大一愣,细细回想咂摸,道:“还真是这样。”刘野彘笑了笑,抱肩往回走,“这便对了,蒋公子确是厉害人物,否则也不会挣下如此大的家业。”阿大却想到一事,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事,便问道:“我想不明白的倒是这蒋公子,为何一门心思在边关助着大公子?军务所耗巨大,他走南闯北往来关内外多年,不会不知道这个,他这为的是什么?”

并州的经费中枢拨款寥寥,整个西北大略皆如此,当初夏侯绅孤零零一人来并州经营,外人看上去,简直可谓被天家抛弃者,中枢所拨人力财物,寒酸至极,即便经过凤凰五年大捷,可谓开国以来最大胜绩,然中枢对西北边陲依然不冷不热,并不上心,倘不是成去非绷紧一根弦,倾力保之稳定,并州隔三差五沦陷怕是家常便饭,至于雍凉,情势更是复杂难料,西北于江左,不过鸡肋,可有可无。但成大公子凭一己之力要镇住边疆局势,绝非易事,半路忽就来了个蒋北溟,钱粮马匹器械,无一不供,乃并州军之大福,阿大自难体会大公子如何驾驭此人,亦想不通此人缘何定要淌并州的浑水。

刘野彘走到一匹黄骠马前,爱怜地抚着那油光锃亮的鬃毛道:“他一介商贾,你说为什么?商人无利不趋,你以为他同官家做这生意亏了?他一不用纳税,二可在军队的保护下同胡人尽可能往来盈利,何乐不为?至于暗地里是否再有些其他动作,那便不知了。大公子倘不给他半点好处,他无缘无故给你我做这大善人?”

阿大听得无以言对,却还是疑惑:“那倒也不必如此实心眼,这一回回送来的东西,可都不掺半分假。”刘野彘闻言抬首朝远处天际眺望叹道:“这便还有另外一层了,他这人天资聪颖,平日也是个喜好风雅之人,你看他那副衣不沾尘的做派就知,他这种人,心底还是想走仕途的,无奈生于商贾之家,命里由不得他,大公子上回请旨给他讨了个散官,我听闻那身官服,也不知是不舍得还是为何,摆在家中供着的。之前他人在建康,朝廷让他包税,各路人马盘剥得厉害,他舍建康而至并州,怕也是不堪忍受,好歹在这里,不用费力周旋。这人心底未免就没存着些志向,如今也算尽心为国事了,大公子自然不会亏待他。”

阿大听得一知半解,不再多想,问起来那几千流犯的事,两人才又一同往军府中去了。

就在并州军部再度领教富贾蒋北溟的行事漂亮,而以致上下欢欣鼓舞之际,江左忽接到并州刺史府发来密折举核。

弹章未入台阁,而是先投大司徒府,台阁一众人全然不知,便是成去非事先也未得分毫风声,直到大司徒将此上呈天子,已是五六日之后的事,二十七这日的朝会,犹如一池骤被投石打乱的湖水,再次将方略微平静的朝堂荡漾起来。

弹章写的一清二楚:其一,巨贾蒋北溟于凤凰五年夏擅自犒劳天子之师,居心叵测。其二,并州事毕,蒋北溟与并州军营都督等高官往来频繁,私下供粮及各精良器械骏马,并州部众亦有经商不轨之事。其三,并州一部将领多由骠骑将军举荐,有失察之罪,如此三条,请圣天子明鉴彻查,以绝肘腋之患。

因弹章已明确涉及成去非,他不得不按惯例卸去头冠,出列待罪。不过东堂之上,天子既未留中不发,而于坐朝宣读,圣心到底意在何处,百官自有各样揣测。弹章既非个别御史越过兰台长官而奏,也非中丞本人所书,此一大事便就此同御史台上下毫无干系。至于弹章不直达上听,反倒多经一道,由大司徒转呈,这其中同样引众人遐想。

但无一例外处,便是此事事发实在太过突兀,乃至朝堂上下,似乎无一人不错愕,唯一当事者成去非现下就立于旁侧,面上平静,倒无踪迹可寻,众人只猜乌衣巷的大公子,倘真还要一二分脸面,当自求免职回家待参,冠摘人默,此事到底内情如何,只怕成去非竟也被打得措手不及,否则,这份弹章缘何能于今日光明正大入百官之耳?

第224章

自阮氏覆亡, 本朝清流锐减。若成去非真毫无举动,百官倒也不会拿正人君子准则来看待,他即便恋栈,也无丝毫出奇处。毕竟当日太傅丧葬, 成大公子尚可不与丁忧, 直接夺情起复,可谓本朝第一人,不过彼时事有轻重缓急,时人并无妄议。如今,弹章虽昭昭于东堂之上,但所具诸事不排除抑或是子虚乌有,诬陷重臣之举。

无论如何,明眼人皆已看出, 此次矛头所指, 不外乎成去非私人——堪称嫡系的并州军。而换一层想,无风不起浪,若成去非真无任何把柄污点, 谁人又敢做出这等龙头锯角之事?是故密封奏事, 唯天子可知出自何人手笔,至于那莫测的圣心为何, 实则不用过早猜想,事既落到骠骑将军头上, 看他如何清者自清, 还是只能浊者自浊, 一切还在变数之中,其余事等大不必深究。

众目睽睽之下,成去非只觉冷水浇背,一朝之患乍然惊现,转瞬间他已思想到四面八处,此刻便缓缓启口道:“臣恳请暂且避官去职,待此事大白于天下,倘臣清白,今上再垂怜召回,臣自当感激不尽。”他态度鲜明决绝,如此镇静,如此笃定,虽只是两句套话,却足以让肇事者本固若金汤的心墙犹被巨物撞击一阵。而哗然的群臣,自觉再次预料成错。

凤凰六年的暮春时节,三司再次奉旨会审蒋北溟勾结并州将领一案,一道敕旨即刻发往并州,命并州刺史拘系蒋北溟速速遣送建康,而弹章中语焉不详处则在于所弹将领姓名糊涂,是故天子敕旨中提及此点,却也只能将此先交由并州有司审理。事涉两方,却又不得不分开千里遥远会审,从此刻开始,已有精明者察觉出这荒唐怪异之处。

该查的是否能查清,该办的是否能办了,于朝中大部分人而言,似乎并不能乐观预计,唯一可期盼者,无非是看乌衣巷大公子在此次风浪之中,能否不损一兵一卒,全身而退。

是以当成去非回到乌衣巷后,第一事乃分别去书与刺史刘谦、都督刘野彘,快马加鞭送往并州,第二事则不动声色间已将自己去职之故传消息于禁军上将军成去之、郎将路昱。至此二事毕,成去非便闭门不出,无论故交新友,不肯轻易再见半人,唯独可自由出入成府者,虞归尘吴冷西两人而已。成去非终日窝于橘园,府里上下已皆知大公子因朝事而赋闲家中,不免让人联想钟山前相同事宜,这一回不知出自何故,但府里人差不多清楚,事情定非同小可,然不管作何种想法,于大公子本人并不能有所帮扶,遂一时间府中人更有甚于素日里的沉默,只埋头于自己的分内事而已。

如此一来,成去非反倒得闲请琬宁过来。琬宁近日精神逐渐好转,却又乍闻他再次蛰居不出,既非常态,琬宁不能不忧心,但见成去非若无其事,话也不多,只是让她在旁侧替他研墨抻纸,她便不问缘由,默默陪伴左右而已。

橘园里清荫已密,叶底藏莺,梁间驻燕,风光无限好。只是这一日,方用了晚膳,便开始落起雨来,不多时又起了风,势头颇足。琬宁探着身子,瞧着外头黑漆漆一片,雨打枝叶,风卷红花,情不自禁幽幽叹息一句:“一番风雨,一番狼藉。”成去非听了,停笔微微一笑,复又低首继续临帖。

不知何时,琬宁已静静坐到他身侧,拿起做了多日也未完工的花绷子,正要动手,成去非转身相看几眼,道:“你这绣的什么?”琬宁便递近几分:“海棠。”成去非问道:“自己画的花样子么?”琬宁不由红了脸,“我不善此道,胡乱画几笔,大公子可是觉得不好?”成去非淡淡笑道:“我又不曾见,怎好定论?”琬宁本十分喜欢听他问这些琐碎小事,却又疑心他是否实则怀据心事而只是面上不显,一时间言语小心,神色踟蹰,半晌不知该说句什么,一点愁心正入翠眉。成去非遂一手托了她下颚,一手轻拂起那远山眉痕,琬宁对他忽如其来的动作,微觉诧异,在那手影起落间窥去,他的眼神竟是颇为温柔的。

“有人愁损,上眉尖。”他低低一笑,琬宁方明白过来,慢慢捉住他动作的那只手,偏头垂首羞赧抿了抿唇,成去非便抬起另一手,不住抚着她鬓间青丝,轻声道:“我无事的。”琬宁听得这一句,心头又是狠狠一酸,抬目看他:“大公子可是在等什么消息?”成去非不否认,微微颔首:“这些事,本与你无关,我也未打算和你讲,不过你既问了,我想还是告知你一声,这一回,牵扯的是蒋家,那位给你送文房用具的哥哥。”琬宁暗惊,不由失声:“蒋家的哥哥会死么?”随即又想到一二,怔怔瞧着成去非,“为何牵扯蒋家的哥哥,大公子要去职?”成去非扬起手背蹭了蹭她因惊吓已然苍白的小脸:“个中因缘太过复杂,你未必听得明白,你放心,我死不了,他便死不了。”

琬宁闻言稍稍放下心来,却还是目不转睛望着他,成去非笑道:“怎么,你是怕你的夫君死了,你要守寡?江左改嫁的不是没有,倘真是如此,我不拘着你。”琬宁被他无心玩笑弄得又要掉泪,成去非见状便将她拥过来,一点一点不住地吻那双爱目,温言道:“是我失言,你千万莫哭,身子不是刚养得好些?”他既好语劝着,琬宁不得不忍住,被他吻得久了,身子便不可抑制微微颤起来,热起来,以为她是情动,成去非一只手不觉滑进她衣领,轻一下重一下揉着要紧的地方,喘息渐渐加重,咬着她耳垂低喃问:

“可能受得住?我怕你身子养得不够伤你精气神……”

琬宁早和衣软软倒在他怀中,因两人许久不曾再行情=事,满面红透,一派羞窘,此刻他那团热望她分明感受得清楚,却又听他关切自己这一层,琬宁只觉悲喜叠加,怯怯环住他脖颈,额间已略略出了一层薄惫意,她难能启口,成去非偏还掌着她问:“你倒是给我句话……”他浓热的气息就在耳后,那里便一线地烫下去,直蔓到胸口。

成去非知她羞怯拘谨,从未放开过,每每仍是要哭,方念及此,忽觉怀中伊人柔软的腰肢一挺,贴上自己,便知她这是默允了。他横腰一把抱起她,两人往榻上倒去,一手随即探入裙内,力道略重几分,琬宁便委委屈屈失声叫了出来,不由去咬自己手背堵住,任他强撑进来,一时不能含受,痛得冷汗登时窜了满额,闷闷哼哼喘着,胸脯起伏得厉害,成去非一面拂去她睫边凌乱发丝,一面压抑断续问道:“很难受么?”见她咬着手背不放,一双清眸渐已支离,便抽出手来阻止:“该咬破了……”琬宁说不出话来,气弱不堪,只是无声剧烈喘息,成去非便皱眉咬牙退出,转身寻出帕子替她拭了汗,情=欲渐消,人也冷静下来。

他本就要的不多,自己却未能教他尽兴,琬宁满腹羞愧,偏过脸,陷进被褥不肯露面。成去非自身后搂过她纤腰,伏在颈窝处低声道:“是我不好,你身子尚未彻底养好,弄疼你了罢?”琬宁莫名听得心酸,泪珠顿时涌到眶里,仰面眨眼强忍了去,方缓缓转过身,一副含羞欲言又止的模样,成去非见她终肯面对自己,遂撑起一条胳臂,以手支颐,彻底将她罩在胸膛之下,另一只手则缠绕玩弄起她长长秀发,兀自打着圈:

“既然又怕又不舒适,为何不说呢?再把你折腾病一回,传出去,不知道的,要如何想我,我也是无颜见人的。”琬宁闻此红着面无声笑了,烛光映着他的侧脸,轮廓越发鲜明,琬宁把他那睫羽都看得清清楚楚,正呆呆出神,成去非却拍了拍她脸颊道:“睡吧。”琬宁身上虽无力,困意尚无,他在身侧,亦舍不得睡去,遂摇首轻语:“我不困,大公子是不是累了?我看着大公子睡,等大公子睡了,我再睡。”

成去非放下手臂,去摸了摸她额间,一片冰凉,汗是干了,喘息也定了,想必身子受用了些,所以才有力气傻里傻气说这种话?他笑笑:“你睡你的,不必等我,睡觉这种事我还是会的,用不着人看着才能睡。”

琬宁先开始也是笑,默了默,方敛容悄声道:“大公子是有心事,我听闻您向来睡的少,这样不好。”

“那哪样好呢?”他笑她语气分明就是小媳妇的口气,“像我娘子这样,对花流泪,望月仰叹,无事便要胡思乱想,愁情满腹,这样就是好了?”琬宁默默望着他,伸出双手在他面上温柔抚着:“不是,大公子白日餐饭,夜间睡眠皆好,便是好。”成去非顺势握住她手掌滑落下来,冲她点点头:“看来我不得不睡了。”说罢躺下,眼睛却仍是睁着的,两人沉默许久,彼此皆未成眠,琬宁想了想,记起他之前的话,抬目看看他,道:“大公子,我为您读读书罢?”成去非嘴角微微一动,笑意淡得很,先起身去将灯熄了,才揽住琬宁,唇畔抵住她额头,道:“外头风声雨声尚未歇,你我听这足矣。”琬宁顺从地伏在他怀中,并未听见风雨声,耳畔不过他的心跳。

风雨如晦,风雨如晦,凤凰六年的春意走到尽头,不过也就是如此了。

第225章

巍峨宫殿浸在月色里, 宫灯摇曳,远远望去,点点似星,英奴在宫人引领下入了太后寝宫, 正在陪太后插花的是云妃张云绮, 英奴上前给太后施过礼,方问张云绮道:“中书令近日可好些?”中书令张蕴自元会后,隔三差五告假,这令天子于心不安,张云绮福身道:“谢今上关心,昨日得太后恩典,妾回了张府,父亲他, ”她犹豫片刻, 一双杏眼迎上英奴投来的探询目光,“他并未见好。”英奴闻言,一颗心道不出的失望, 勉强笑道:“朕多让几个太医去瞧, 会医好中书令的。”这话与其是说与张云绮听,倒不如说正是为安慰自己, 张云绮谢恩,默默见礼就此去了。

太后手执最后一根花枝, 随意插入瓶中:“皇帝也莫要太在意, 一切皆有时而已, 张蕴若真该走,神佛也救不得,”她徐徐转身,朝榻上坐了,冲英奴摆手:“我儿,来娘这里。”英奴便上前伏在太后座下,太后轻轻抚着天子的肩头,叹道:“昨日蒋坤夫妇来了,哭哭啼啼闹了半日,哀家见不得他们那个样子,他二人膝下三儿五女,少一个蒋北溟,便至如此田地,他们倘经了哀家的事,岂不是早死过千百回了?”

英奴应道:“蒋北溟同并州暧昧,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偌大的建康都容不下他吗?母亲待蒋家向来恩重,蒋家不思回报,反倒胆大包身敢去掺和并州军务,他一介贱商,妄自干政,朕便是株了他九族都不为过!跟少府打了几日交道,就真以为自己也是朕的臣子?商者,不过夜壶耳,朕当初格外开恩,特赏他官职,”他忽就愤恨不已,“我说成去非并州打得那么便宜,粮草误了那么久,居然还能取胜!这半载,度支拨给并州的钱粮更是屈指可数,他并州何来的安稳如斯蒸蒸日上?!”

太后静待天子发完这丛丛业火,方问:“递折子的是并州府衙的人,可府衙里当家作主的,不皆是成去非私人?皇帝怎么看这事?”英奴冷笑两声,抬头望着太后,道:“母亲定想不出这内里如何曲折,递折子的,是刺史府里主薄的随从,朕命人查了,去岁并州的押粮官,正是这随从的故交,至于这押粮官当初贻误粮草,成去非不提,朝廷也懒得管,否则,以他罪责,定当问斩。成去非留他一命,怕也是觉得杀之无益,事情便出在这押粮官身上。”英奴渐来了兴致,把玩起腰间玉饰,“押粮官当初是台阁度支部举荐,母亲猜猜,当初粮草的事情,作梗者是何人?朕早说过,成去非要想学皇叔,四姓第一个不答应。所以朕怀疑此事,真正的主使者,正是仆射,朕后来也想了,假如真是仆射所为,密奏却是先交司徒府,实乃有意造成让人误以为递弹章的人是怕台阁暗扣,信任大司徒而已,如是一来,成去非自然要疑到大司徒身上去,可这密奏,大司徒也未拆封,压根不知其间内容,不过白担了成去非的疑心,倘真是如此,”他哼哼一笑,“母亲只管等着观戏,蒋北溟的家资要尽入府库,归天家,至于他乌衣巷要如何斗下去,朕也是好奇得很。这一事来的正好,朕就是要看着他们斗得两败俱伤,朕来坐收这渔利。至于蒋家,不过罪有应得而已,母亲自不必理会,全天下,等着跟宫里做生意的商贾少吗?”

年轻的天子将局面说尽,太后心头微微一震,看着天子眼中的阴鸷与欢欣不过转眼间交替如常,他原如此精明,如此通透,几十载的深宫风云,诡谲的只是人心而已,太后却又如此得以告慰,遂抚了抚天子:“皇帝有几日没见皇后同皇孙了罢?我听闻皇帝将一宫女提拔了才人?”英奴笑道:“母亲说的这事,的确有,朕是有心临幸,满后宫的世家女子,朕也是会腻的,不若小宫女得自然野趣。”太后见他直言不讳,便道:“皇帝要临幸谁,我管不住,只是要节制些,万不可像之前眉婳婳般,”说着太后拔掉簪子,挑了挑烛火,问道,“有些时日不见她了。”

“她死了,”英奴漫不经心抚着衣袖,“母亲自然见不到。”太后疑惑,扭头看了看英奴,“怎么好端端人没了?”英奴一笑,“朕发觉她这人虽贴心,却也可怕,无论朕想什么,她都猜得到,她猜到也就罢了,还要说出来卖弄,母亲说这种人蠢不蠢?朕实在厌恶卖巧的人。”太后若有所思点点头,“如此也好,本就是野路子来的,不清不白,我儿真是懂事了,”太后微微垂下眼帘,叹息一声,“你生母倘知你如今事事皆有分寸,也会高兴的。”英奴一怔,记忆中只有个模糊的身影,他甚至连她的面容都不记得,只是听闻,他的生母娟妃是极美丽的女子,不过,过分美丽的女子,似乎便要注定不幸,她并未失爱于帝王,亦未失和于后宫,只是天不假年而已。英奴的心忽就重重一跳,她在他眼中自然也是极美的女孩子,公主都已不在,她却仍安然身处成府,他并无她多少消息,也只是此刻略有想起,心底一阵怅惘罢了。

这于天子来说,未尝不是一种完满,至少她在他这里,永远是含愁娇羞的稚气少女,无始也无终,自无须亲历光阴摧残,以至于最初的一点真心终变情爱分崩,好似他同那眉姓女子,他也曾于暗夜中迫切寻觅她火热身躯,口齿流连于她名的水溪婉转,端的彼时心意难说,欲海里千红万艳,眼下,却只剩全然不察,索然无味。

就在天子在无可选择又无所不喜的算计之后,未曾知会任何人,只携带自己所直控禁军,忽前往廷尉署亲鞫,这不能不让三司几位主要责官大感意外。然这虽意外,虽不合礼制,但天子亲鞫却无可指责。尽管禁军将廷尉署包围得水泄不通,吴冷西的贴身仆从小六还是脱身而出,在无灯无马的深夜中,只携一身月色,悄悄叩响了成府大门。

在跑死了几匹马,累晕厥几人的境况之下,此刻成去非收到了来自并州的书函,眼底重叠的不过是千丈深雪,他将书函缓缓重新入封,一手忽重重击在案上。

小六很快被赵器领进来,见了成去非,正欲行礼,成去非摆了摆手,小六会意,这几回,皆是由他来传话,遂也作罢,上前陈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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