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2 / 2)
迎春终究是不敢一个人掌管这么一大宗财产,最后还是袖了那册子去找宁珊。却不料,才靠近书房便听到宁珊在发脾气,细细一听,似乎正是跟这一宗有关,迎春顾不得害怕,匆忙推门进去,险些被甩了一身茶水。
却原来,宁府老管家登记造册的时候竟从中发现几样物件十分神似他们当年被姑奶奶陪嫁的东西,起了疑心后再细细比对,果然发现当年姑奶奶贾宁氏的嫁妆倒有一小半都落进了大贾王氏的囊中,这次被一起抄检搬了回来。
宁珊气冲冲叫来傻爹,问道:“我娘的嫁妆是在爹手上还是给了二弟夫妇?”若是贾琏拿着,难不成这些东西是那里外不分的小贾王氏拿去讨好大贾王氏的?
贾赦被问的蒙头蒙脑,他还沉浸在抄了二房的兴奋之中,半晌回不过神来:“你娘的东西,大约都放在老库里了,琏儿能得着几样?”他原配死的时候贾代善还在,两方断不敢提分家、私房、私库等话,因此所有东西都是贾代善派人收了,一总放在荣国府公库里去的。当时虽然说了将来充作贾琏的私房,但过去这么久了,贾琏到底得到了多少他并不清楚。虽然清楚贾史氏偏心二房,但贾赦也想不到他原配的嫁妆也能被他们瓜分了,毕竟这东西当初是核对过画了押才收拾存放的,箱子上都贴着贾代善亲手写的封条呢,难道他们还敢私下里打开不成?
贾赦终于想明白了,也是大怒:“难道那婆娘的私房里抄出了你娘的嫁妆?”他要撕了贾政,谁也别拦着。
宁珊也是怒气冲天:“好一个贾家,好一个荣国府,莫要欺人太甚了。爹你还不赶快回去查看库房,杵在这里有什么用?”
贾赦拎起袍角拔腿就跑:“等我回去找他们对质。”原配夫人的嫁妆单子他还留着呢,要是照那上面差了一样,别怪他撕了二房一家子。
荣国府里,大贾王氏好不容易能从后堂出来了,一眼看见空无一物的私库就晃了晃,险些一头栽倒。贾赦带来的亲兵都是宁珊在边城拉出来的队伍,个顶个的精英又只听宁珊一人的吩咐,宁珊让他们帮着贾赦去搬东西,他们就一点儿不打折扣的把贾赦指出来的所有箱笼一概搬了回来。
大贾王氏好不容易平复了内心的痛恨,也想到了先头大太太嫁妆的问题,趁着贾赦还没有发难,略收拾了一番便令人去叫凤姐儿。
凤姐儿这阵子过的十分不顺心,贾琏硬气起来不受她控制,公公婆婆也住到了外头,结果每次大房又干了什么让老祖宗不顺心的事情,挨骂的就只有她一个。她王熙凤从嫁到贾家开始就顺风顺水,在太婆婆面前比贾琏都有体面,又有亲姑母,一过门就把掌家权交给她,端的是风光。可如今被大老爷闹得阖家不的安宁,银子左一笔右一笔的掏出去,看的王熙凤别提多眼红了,那可都是荣国府的银子,将来都是她的,就这么白花花的给出去,她能甘心才怪了呢。
大贾王氏就是抓住了她贪财爱权的心思,打算折变了先头大太太的嫁妆为私房。她是这么告诉凤姐儿的:“你那先头去了的婆婆留下了一笔嫁妆,虽然不多,可也是份产业,原本说了是等琏儿有了儿子便交给你们小两口的,可如今大老爷一心偏疼外头的孩子,这笔钱,恐怕到不了你们手心便要分出去了。那个什么宁家的小子,惯会讨大老爷喜欢的,今儿你也听说了,大老爷搬了许多箱笼出去,想是要挪了先头大太太的嫁妆给那姓宁的呢。凤儿,你可警醒着些,莫要让他人偏了你的东西去。”
凤姐儿一双丹凤吊梢眼立了起来:“宁家的凭什么来分我们二爷的银子,我找老祖宗去。”
大贾王氏假惺惺的安慰道:“自来父母总有些偏心的,如今大老爷觉得亏欠于他也不无可能。你还是忍了吧。现如今大老爷风光的紧,他又是个混不吝的,还是你公公,你能怎么着?”
凤姐儿扑到大贾王氏身边,拉着胳膊求道:“姑母,你与我想个办法,我日后自然孝顺姑母。”今日没了婆媳天敌这一层,她在贾家越发的成了替整个大房担罪过的了,再不靠近自己人结个联盟,日后还有她站脚的地方么。
大贾王氏便替她出主意道:“如今只好说老太太怕琏儿手上有钱便不学好,因此一直替他掌管着,直到你一过了门,老太太便越过琏儿直接给了你,咱们现在就去公库里把东西取了来,你且那会自己那边放好,若是你公公并琏儿来问,只管这么说,谅他们也不敢去质问老太太。只是,老太太替你担了这么一桩子麻烦,你总要孝敬她老人家一些才是。”
那凤姐儿自诩聪明,以为这样就能让宁珊分不到先大太太的产业,自是十分高兴,不但留出了许多金银不可衡量之物孝敬贾母,更拿出宝石头面孝敬大贾王氏,一心一意觉得她是对自己好。大贾王氏一早便将嫁妆中的田庄、铺子等有出产之物没下了,如今又有凤姐儿明面上孝敬她的东西,倒是比被大老爷抄走的部分还多些。且这一回她学聪明了,私产不敢再放在自己屋里,便去同贾史氏说,这些都是将来要留给宝玉的。那贾史氏最是偏心宝玉,一听她如此说了,当即打包票替她收好,绝不会给大房夺回去。
等贾赦赶回家来要查看原配嫁妆的时候,贾史氏听了便将他叫去骂了一顿:“媳妇的嫁妆那是要留给琏儿的,你也有脸去拿?那些东西早在凤儿过门的时候就给了他们小两口了,你只管朝你儿媳妇要去。”
贾琏瞠目结舌:“我哪里见到过那一桩产业?”凤姐过门的时候带的只有自己的嫁妆,老太太何尝给过其他?
贾史氏阴阳怪气的指桑骂槐:“男人但凡手里捏着钱便学坏,成了没出息的混账种子,故此,那笔钱我只给了凤儿,左右你们小两口,谁掌着私房不一样?”
贾赦大怒:“给了琏儿的,还是我府里的产业,给了那王熙凤算谁的?她的私房么?”
贾史氏老神在在:“横竖将来都是你孙子的,怎么,连孙子的东西你也要抢?”贾赦的脾气发不出来了,他怎么会抢大孙子的东西?如果那王熙凤真能生个孙子给他,那些死物不要也就不要了。
贾琏尤不甘心,他可是知道那个媳妇看似精明,实际上是个不折不扣的棒槌,只觉得她定是被大贾王氏哄骗了,还问:“你得了我娘的东西,怎么从没说与我听?”
凤姐儿答道:“因老太太嘱咐过我,这些东西是婆婆留给孙儿的,万不可被你败了去,故此我从未告诉过你,又如何?二爷信不过我,只管去查?我除了几样自己不敢享受的东西孝敬了老太太,余下的俱在那单子上,可没敢擅动。”贾琏闻言去查了一遍,东西倒是大多数对的上的,只是任谁家给女儿送嫁,俱有庄子、铺子并压箱底的银子,这些东西却没有登记造册,而且也不能按照最初的嫁妆单子去查,毕竟贾宁氏进了贾家也过了小十年儿了,这期间她许是将些庄子、铺子买卖更换过,压箱银子也许是动用过,如何还能同最初的单子一致。
贾琏没了咒念,反倒也给梨花带雨的凤姐儿赔不是,难得立起来的规矩一下又打回原形,贾赦倒是不介意嫁妆越过他直接给了贾琏,只是却不满凤姐儿私下收着都不跟丈夫知会一声,到底找了个理由将她叱骂一顿。那凤姐儿看在得了大好处的份上倒是忍了,只是心底越发认定他偏着宁珊,欲要平分先大太太的嫁妆,因此十分感激大贾王氏并贾史氏,日后越发跟大房离心,一门心思的靠着老太太并二房,成了大房里一颗吃里扒外的活钉子。
宁珊听了贾赦并贾琏的说辞,也未起疑心,只是命令贾琏日后约束他自家婆娘,不许她将母亲的嫁妆随意孝敬出去,尤其不能给大贾王氏,这一桩便算是揭过了。贾琏回去同凤姐儿私下闹了几次,只是拿不回来。进了那凤姐儿的口袋,便是她的东西,丈夫也不给。贾琏自成婚那日起便被凤姐儿拿捏着,几乎没攒下多少私房,说句难听的,他也早就习惯了,因此闹了几番没结果,还被老太太骂了之后便消停了。只是日后防着王熙凤防的更严,自己得了俸禄并部里分发的冰敬碳敬一概收好了,半点不交回家。夫妻两个隔阂日深,眼看着一个小家过成两半,将散未散的,十分乍眼。
那一心要修省亲园子的贾史氏只觉得贾赦越来越碍眼,多少笔私藏的银子都被他吵嚷出来,如今要闹着要住正房,还请了圣旨来挤兑老二一家。只是贾赦搁下圣旨就走人,限令贾政速速腾出房子与他,并不在荣国府多做停留,让贾史氏想骂他也找不着人,而明晃晃的圣旨又不能无视,起码不能明着无视,因此只得叫二房暂时搬到两侧厢房并耳房中去,腾出正厅给礼部并工部派来的人修改规制,建成符合侯爷身份地位的房屋,只给不常在家的贾赦留了个虚设的正堂,二房仍是在荣禧堂内起居。只是不再动用正堂,又留出了东厢假意供贾赦居住,二房两口子改在西厢房一侧并三间耳房里活动。贾赦因回去的次数少,且贾史氏每次见他必要辱骂而越发的不愿意回去,那正厅名存实亡他也并不大知晓,后来知道了也只是骂了贾政几回,毕竟当初贾代善活着的时候也是这么居住的,他在东厢,老二在西厢,都跟着贾代善夫妇,若没有这一节,那贾史氏当初也没法撵了大房到东院,借口让二房孝敬她而留在荣禧堂里。若他们原先不曾在此处而是后搬过去的,贾赦早翻脸了。
第24章 迎春待玉
宁珊不耐烦成日里盯着贾家,而贾赦、贾琏也不好意思事事都找他汇报,因此竟是不知道这一安排。他自那批东西中找出了其母的嫁妆,另外封存了,而拿等价的东西替换进去,便将剩余之物交给迎春,任由她安排,是自己代管,还是早日交给林氏,便不再过问了。
迎春哪里敢沾手这么一大笔浮财,自然是要尽早给出去方安心。索性她生日到了,便借口庆生,在家中置办了一场赏花会,按照宁珊的吩咐请了些素来跟宁府交好人家的姑娘并荣国府中的姐妹们一起游园。因那天并非休沐,贾赦宁珊俱都去上朝办公,外男一概不在,小姐姑娘们可以游玩的地方便没了限制,邢夫人也是个好热闹的,帮着迎春张罗的很是热闹。
别家的姑娘们倒也罢了,先前跟荣国府没有来往,也不知道贾家的小姐们素日都过得如何。可那贾探春却是知道的,瞧着过去虽是姐姐也要被她掩盖在后的迎春如今满面春风的被三四品人家的闺秀们捧着说笑奉承,心中又羡又妒,只恨自己没托生个好胎。
迎春到底年幼,尚未及笄,因此生日也不过是白天玩闹一回,至下晌,别家的姑娘们便陆陆续续走了,单留下贾家的几个姐妹,并一个寄住在府上素来跟着一起行动的薛宝钗。迎春同她们都是熟悉的,自以为不用特别招待,因此只吩咐了下人安置房舍与她们小憩,自己则借口换衣服拉走了林黛玉。
林黛玉满腹疑惑的跟着迎春去了小库房,见了许多她昔日林家之物,又有迎春拿着册子一笔一笔的点给她看,只泪水涟涟的,却不肯收拿册子:“那边府里人多口杂,此物若放在我身边迟早给人翻了去,倒辜负了大舅舅一番美意。莫若还是姐姐替我收着,我只肯相求姐姐了。”
迎春叹一口气道:“就这么在我这里干放着倒也无妨,只是你不预备买进些田产铺面么?也好有个进项,手头宽裕些。”
林黛玉笑道:“便是有了进项,又如何能到了我的手里,何况我如今吃喝用度一概都有老太太照管,府中的头一份儿,又哪里需要外财补充呢?”这话倒也是真的,林黛玉住在贾史氏跟前,一应用度跟千娇惯万宝贝的贾宝玉一样,确实强过荣国府其他姑娘奶奶们许多。
迎春便道:“既如此,我便替你收着吧,横竖你这些东西将来折变嫁妆,养活一家子一辈子也尽够了。”
林黛玉起身行了一礼,闹她道:“如今你也是管家的姑奶奶了,见得世面越发开阔了,连嫁妆都盘算上了。”
迎春冷不防说了句实话给她抓住,闹得脸颊绯红:“我浑说的,你只听听就罢了。”
林黛玉抿嘴笑道:“可见你在这府上过的惬意呢,才能这般恣意自如。”语气中不乏羡慕,却并不说着向往。
迎春低声道:“大哥哥与那府里闹了几回,早恼了,不肯来往太多,如今也就是有我吧,咱们姐妹才能是不是见上一面,就这样还得邀些别家闺秀同来才好,若光是荣府的姑娘们,怕是大哥哥都不让进门的。”
林黛玉焉能不知道闹得那几回都是银钱不凑手的关系,她心知肚明自己的财产进了别人的口袋不放出来,只是没有办法自己做主罢了。她天性中对财物不大看重,又孤身一人没个依靠,因此只能忍着了,可是瞧着如今那贪墨了她林家的人并没有因为这笔浮财过的很好,心里也暗暗趁许,只道因私报应但凭天意。
如今见大房舅舅替她抢出了许多,心中感谢,只是她却知道这些东西不能明着留在自己身边,不如一事不烦二主,索性都交给大房去管理。她相信他们既然愿意告诉她,便是不准备擅动的。如今,也只有挑着一家可信的彻彻底底交付罢了。横竖在那府上是不得好的,莫若给了旁人,心里也畅快。
“横竖我只托了你了,你大哥哥说的什么我却是不听的。”林黛玉抹干了眼泪,转脸儿又是一副笑颜。
迎春也笑了:“你竟也会赖,既然这么着,少不得我先帮你收着了。”有了依靠的迎春看上去开朗多了,连林黛玉也被她这般明快的笑容晃的愣了一愣。曾几何时,这位二姐姐在府上压根儿不起眼,连凤姐姐身边的大丫鬟都比她能说会道惹人注目,如今她在这府上俨然是大家小姐的做派了,全不是当初那个二木头,林黛玉自伤身世,想着若是自己父亲尚在,亦或是有个兄弟,有怎么会受如今这般委屈,险些又流下眼泪来。
不得不说,这林氏不愧为贾宝玉称赞的那样,天生水做的人儿,眼泪说来就来,一天能哭个好几次。这一回她又是眼圈红红的回去,众人只是暗自琢磨了一下,却没人开口相问。委实是她哭的太多了,众人习惯了也麻木了。
贾赦下衙比宁珊早得多,他如今爵位太高,官职太低,上司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只好任由他在衙门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不惹出乱子就随心所欲。因此,贾赦回家的时间也很随心所欲,今儿他嫌衙门里的茶叶不好喝,午时过了没多久就溜溜达达的背着手去逛琉璃厂了,这会儿淘换了个前朝的笔洗,乐颠颠的捧着回来准备讨好大儿子。
一进门,吓了邢夫人一跳:“老爷回来的也太早了些,幸亏别家的姑娘们都走了,若是不巧,正好撞上可怎生是好?”她活了半辈子,第一次在家中举办赏花会款待名门闺秀,生怕出一点差错,丢了脸面是小,得罪了惹不起的人家可就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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