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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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湖龙王的脸皮果然非比寻常,看不到一丝一毫红色。她不道歉,不服软,不说好话,反倒大言不惭道:“不仅如此,你还得继续滚回家,继续当公子,当不当?”

“……当。”

苏夜微微笑了。她把头枕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接着说道:“既然咱们要翻旧账,那你告诉我,我的宿舍呢?我给你的枕头呢?你怎么又把那破椅子修好了?”

她离开之后,白楼里的宿舍当然已被挪为他用,枕头早被烧掉。椅子的四条腿倒是很快被补好,照常蹲在苏梦枕的书房里。这些就是她所谓的旧账。真要追究起来,它们背后显然都有原因,而苏夜正是始作俑者。好在苏梦枕再怎样不解风情,从前再怎样没有女人,也不至于听不出她语气中的揶揄。

他展现出过人的决断能力,迅速转移话题,问道:“你究竟要如何对付六分半堂?”

苏夜抬起眼睛,盯了他一眼,笑道:“我以为你会先问雷损,毕竟你和他是多年的老朋友,没想到你此刻方问。”

苏梦枕道:“我喜欢把重要的人物放在最后。何况,以我对他的了解,他绝对不会就此沉沦,一定会报复你。这也就是说,你绝对不会放过他。”

苏夜道:“说不定他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过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说雷损不是这种人。你想说,哪怕有小侯爷作保,他也不甘心屈居人下。”

苏梦枕微微一笑,“他这人有如毒蛇,或早或晚,总会咬你一口。你若能看出他发动的时机,便能胜过他,反之会输的很惨。他自然明白他和你的差距,一旦有所行动,必然事先有了充分的信心。”

第五百四十五章

苏夜给他的答案,和她给别人的一模一样。她常说事情不由她一人决定, 而事实亦是如此。

方应看暗示她及时收手, 让六分半堂保存元气, 接纳有心投降的雷损。他的老伙伴米公公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也特意当了一次说客。

三天前,苏夜入宫面圣,逗留一整个下午, 按惯例辞别告退后, 立即被米公公请到静室叙话。两人相谈许久, 谈的大多是毫无意义的空话。不过,期间他采用十分委婉的方式, 传达出与方应看类似的意见。

他夸她年少有为, 乃是新一代关七, 新一代李沉舟, 或者新一代燕狂徒,眼见就要君临天下, 成为江湖上最可怕的人。但仔细一琢磨, 他简直是拐着弯儿骂人。他提到的三人都是不世之雄, 下场都不甚好, 后两者已死于非命, 前者未死,却比死了更加凄惨。

因此,这既是称赞, 也是警告,提醒她见好就收,别总想着一家独大。

然后他娓娓道来,说如今京城局势令人满意,鲜少出现惹是生非的麻烦人物,可见人心思定,不应再起波澜。既然大家均不想大动干戈,她身为群龙之首、江湖领袖,理应以身作则。她给他人方便,就是给她自己方便。

直到最后,他也没说清楚“大家”指的是谁,有哪些人希望大事化小,希望各方势力就此罢手。他仅是明确无误地表示,方应看的意愿等同于他的意愿,等同于有桥集团的意愿,也很有可能等同于有桥集团身后,由嫔妃外戚、达官贵人组成的后台的意愿。

单凭虚言恫吓,永远也吓不倒五湖龙王。试图吓唬她的蠢人,也少有资格同她对话。但可怕之处在于,像米公公这等人,说出的虚言随时可以付诸实施。箭在弦上时,反而比离弦而出更可怖。

苏夜一直含笑听着,像是不理解话中玄机,装作什么都没听懂,什么都不明白,谢过他的好意,便大摇大摆出宫去了。米公公语重心长一番话,被她牢牢记在心里。她并不担忧,亦不顾忌他的朝天一棍。她只是进一步确认了之前的看法,心知他们已拟定计划,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她还有一个看法。那就是一定得想方设法,做到对手不喜欢她做的事。对手越不高兴,她就越安全,换言之,她越谨小慎微,对手就越正中下怀。

正因如此,她安然告知苏梦枕,“这要看雷损打算如何对付我。”

由于雷损老谋深算,精通各种阴谋诡计,扳倒过许多英雄好汉,苏梦枕总担心她会吃亏,明知现今是她掌握着主动,仍忍不住提醒她。除此之外,他对方应看了解相对有限,不像了解雷损那样深刻详细,所以从未竭力把这位小侯爷往最坏处想,亦未怀疑他们连游说的说辞,都是放松苏夜戒心的伎俩。

如今局面看似平静无波,实际极其吊诡。米公公爱用“大家”这种模棱两可的称呼,却不知他本人也是大家中的一员。

简单地说,大家不知道苏梦枕假装卧病,其实大为好转,不知道苏夜知道苏梦枕假装卧病,还主动登门,温柔体贴地和他交流感情。方应看特意派来雷媚,打探苏梦枕的伤与病,打探王小石是否真那么义愤填膺,结果苏梦枕、杨无邪、王小石三人均知她的来头,将戏演的天衣无缝。

这些人不论武功强弱,地位高低,都有一个共同称号——十万个不知道。倘若事态生变,知道与不知道的区别,便是生与死的距离。

苏夜解释过后,笑道:“你的确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你不用太担心,现在都是别人怕我,不是我怕别人。”

苏梦枕笑纳了这个头衔,缓缓道:“我明白。”

他好像真的很明白,出神了一刹那,又说:“你的二总管不在京城。”

这不是问句,却胜似问句,从他嘴里说出来,愈显意味深长。苏夜一愣,失笑道:“消息传得好快!英妹和无双在天衣居士那里。她们送我的书信和礼物给他,顺便替我杀了多指头陀。谁知天衣居士喜爱她们,问我可否留她们多住一阵子,以便研讨奇门阵法、机关术数。”

程英与陆无双忽然离开汴梁城,至今未返,并非难以打探的秘密。她们是五湖龙王的心腹,也是无数人的心腹大患,毫无预兆地离去,难免让人狐疑不已。他们万万想不到,答案竟如此简单,如此出人意料,连苏梦枕也吃了一惊,奇道:“你答应了?”

苏夜道:“当然。”

她略一沉吟,旋即又道:“你看,六分半堂缺了狄飞惊,金风细雨楼缺了无邪,均为不可想象之事。但我认为,江湖帮派、宗门、盟会,都不应具有这样明显的弱点。如果出现这么一个无可替代的角色,那……”

苏梦枕听到这里,难得地开了个玩笑,笑道:“那就会惹来五湖龙王?”

苏夜笑道:“当然。因此,英妹她们在不在我身边,都无损我传令办事的能力。况且英妹为人十分温柔厚道,并不适合参与我接下来的计划。”

她没说计划内容,苏梦枕也没问。对他而言,听说苏夜有个计划已然足矣。他实在信任她,更信任她作出的每一项决定。倘若他设身处地,用她敌人的角度看待问题,更会油然产生一丝寒意,感觉深陷天罗地网,不知将会遇到怎样的灾难。

她点出狄飞惊的名字,体现出她对他是何等重视。在眼下的局面中,这种重视常常意味着死亡。苏梦枕一直爱才、重才,对雷损惺惺相惜,对狄飞惊更是青眼有加。只要有一丝机会,他就会试着招揽狄飞惊,如同招揽白愁飞和王小石。

然而,与苏夜相比,狄飞惊显然不再重要。他替他叹息了一瞬,便微微一笑,笑道:“在有心人眼里,这叫结交自在门中人,讨好诸葛神侯。”

苏夜淡然道:“我没那么霸道,管不了别人怎么想。唉,好在他们潜意识中,仍有些看不起我。关七横行京城的时候,我不信米公公也敢请他品茶,想着办法让他领教有桥集团的厉害,也幸好小石头不负所托,成功取得他们的信任。”

苏梦枕没有接话,只是在思索,而且思索得非常认真。

苏夜庆幸别人看不起她时,雷损已不再通过蔡党传话,直接派出堂中使者接触王小石,相当隐晦地透露合作意愿。他只说合作,不说如何合作,态度极其暧昧不明。但苏梦枕都不用想,便可猜出他的心思。

他想要苏夜的命,为此不惜一切代价。哪怕他在行动中当场身亡,也要先行杀死她。这就是蔡京提出的杀龙大计。

问题不是雷损会不会参加,而是雷损之外,还有什么人。不知不觉间,蔡京代替了雷损,而苏夜代替了他苏梦枕,成为针锋相对的敌手。这就是江湖,千百年来一成不变的江湖,充满了少年人渴慕的锐气,也充满了浓厚的血腥气。

这一刻,他异常怜惜她,怜惜她已踏上无法回头的江湖路。他们只能遵守红袖神尼的期望,尽可能长久地相伴着走下去,直到路的尽头。

就在这时候,苏夜忽然说:“对了,还有一件事。我相信雷损会投降,也会在那时尝试杀死我。但在此之前,我打算先解决龙八。”

苏梦枕满心怜惜之情,半点儿也不肯分给龙八太爷。他诧异道:“他竟是你的首要目标吗?”

苏夜笑道:“他不是,但我厌恶他,更厌恶他在庄园里私设的石窟监牢。”

然后她想了想,重复道:“我恨雷媚,我也厌恶龙八。杀了他,没准能收到立竿见影,杀鸡儆猴的效果,不杀白不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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