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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荫下摆了一张紫檀边嵌玉石花卉的长塌,权势滔天的宰相横卧于上,半合着眼仿佛在打盹儿,傍边有两个伏侍的少女,一个正打扇,一个在捶腿,衣饰曝露,眼神轻浮,形貌俱为妍媚。自这位冷峻的异国男子进入,视线便始终如影随形,暗中递送秋波,可惜的他对一切都置若罔闻。

侍从引人轻轻的走到跟前,水澜按习俗弯腰致礼后,方才见他懒懒的启眼,皮笑而肉不动:“公子近来好盛名,本相闻得你有连弘仁上师都哑口无言之口才,希望不是浪得虚名才好。”

水澜对隐然的讥讽不置一词,神情既不高傲亦无过分谦卑,答的话极有分寸:“大人位高权重,耳目聪明,倘或有滥竽充数之徒,恐怕难见真佛。”

一语未完,那双阴鸷的细目似睁大了些,移向了面前神采飘逸的男子,狡狯的勾了一下嘴角:“好,好,不愧受中原诗书礼仪的熏陶,公子果然不同凡响。”顿了片刻,又不缓不急的点拨:“像公子这样的人才,不如安心留在真真。假以时日,本相自会寻机上荐,只不过——”

水澜知他老于世故,必有后话,便越发沉心静气,才听他似叹非叹的接续,话中潜意呼之欲出:“国师与本相素来不睦,一旦我向王举荐,他必然百般阻拦。但倘或这次的明伦大会上,公子能舌战群伦,得到王的垂青,那么一切将无往不利,你可明白?”

“在下全权听从大人的安排。”风度翩翩的青年再次略一欠身,语气甚为恭顺,“能得大人青眼,实属万分侥幸,在下必定全力以赴,其余还仰仗大人施为。”

明伦大会对水澜来说,无疑是最好也是唯一的机会,于是这两天没日没夜的翻阅各类典籍,宛如一个在寒窗苦读的儒生。至于黛玉,则是上京赶考家的小娘子,不止红袖添香,还将他的穿衣饮食等琐事都拾起来,不假人手,像个小妻子一般照料着丈夫,倒也别有温馨之氛。

水澜幼年所受的全是储君训导,加之后来的八年磨炼,于诗理书画上颇有研究,也精通梵、番、汉三种语言。不过他历来不信宗教之论,反于佛学上有所短板,且佛学浩瀚无边,体系繁杂纷乱,短时间内难以速成,最终还是冬裳提议,由黛玉化作书童跟随,见机行事。

对于这个安排,水澜本还有三分犹疑,然而黛玉却万分雀跃。

一来她可襄助夫君一臂之力,此为第一件重中之重的大事;二来能参观他国的盛会,算得增长了眼界,不枉万里远行;第三则还有一份私心,闻得会上将出现不少能人,黛玉亦想大展其才,把众人压倒,那才算名声远播,响彻内外了呢。

这明伦大会乃真真国的一大盛会,自张榜布告以来,不仅举国上下为之轰动,连毗邻的诸国亦有大批的僧人不惧远途,躬逢其盛,是以大会前整个都城已是摩肩接踵。至大会当日,去都城四五十里地有一白沙滩,正中间建立一方高耸的石台,四面挡彩绣围幕,椰林两边搭设棚架,足可容纳千余人休息听会。

前几日多是对僧侣和穷人的布施,由宰相摩因罗亲自主持,将国库内积储一年的金银尽施,再由各地富商慷慨解囊,将国王的珍宝赎回归还,所谓施与众生,无量功德。第五日起有各家高僧名仕开坛宣讲,先把论题张贴在棚外,有兴趣者便可驻足聆听,如果对所讲有异议,也可当场提出辩论,是为学术之争,无伤大雅。

大约从没见过那么多人讲学,黛玉挤在人群中四顾张望,欣然满面,真合桃花之艳,水澜则颇为无奈的笑叹:“这简直比咱们民间的赶集市还热闹百倍,到处皆是高谈阔论。”

黛玉一回眼,看着他点头笑道:“正是的。一个个都是云儿那样的话袋子,左一个‘天道伦常’,右一个‘轮回因果’,听得耳朵内直嗡嗡的作响。”

正说着,忽然响起一阵洪亮的螺号声,一座金光闪闪的青象车缓缓驶来,前有数十名铠甲锃亮的骑兵开道,四周簇拥着五六名的花髻宫女或手举巨烛,或持金伞,后有一路的鼓乐旗帜,压尾的是十来名健奴挑着的一方金塔,象征着无上的权威。

王的到来使会场更为人潮涌动,喧闹震天。尽管在场有不少得道高僧,不过多数的还是芸芸众生,皆在伸脖探头,想一睹一国之君的风采。

奢华的金车停驻在最宽敞的大棚前,率先迎接出来,满面谄媚之色的便是宰相摩因罗。而后步出的一位,尽管太远瞧不真切,但即使隔着人群,还能窥见出一个高大挺拔的轮廓。

水澜与黛玉不禁对视一笑,不约而同的想道:这位正主果然出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君昨天加班。。。于是写到了两点钟,这磨人的手速_(:3ゝ∠)_

第37章 第三十六回

此刻正值华灯初上, 漫天繁星灿烂炳焕, 明明在下,赫赫在上。

御座上的国王通身金环玉钏,头束金丝宝冠, 顶上一颗拳头大的红宝石, 颤巍巍的露于冠外;双足蹬着锦靴, 靴头上各缀一粒核桃形状的猫儿眼,焕彩透辉,价值连城。

不过, 国主的脸上鲜有表情, 宛若少情寡欲的神祇一般,宰相摩因罗擅察言观色,瞥见王紧抿厚唇,殷勤的陪笑道:“全赖吾王文治武功,威名远播,今届大会宾朋云集, 西海沿子各国尽遣使来贺, 比往年更为盛大。”

国主听了,果见眉宇舒展,脸颊边噙着一丝淡笑,说道:“有两位爱卿辅佐,真真自然兵强马壮,国力日盛。”

摩因罗连忙挽笑应和,余光掠过对面不置一词的人, 适时的转圜话锋,带上了三分的讥诮:“看国师始终不曾开口,难道竟是漠不关心?”

被点到头上的人黑眸闪了闪,抱臂笑谑:“大人说笑了。有大人这般舌灿莲花的能臣在,岂有在下置喙之处。”

面孔乍青乍白,摩因罗冷笑一声,随即回敬:“国师过谦,作为本届的题主,恐怕舌灿莲花四个字最适合不过。”

“好了。”真真国王截断了两人的争辩,将视线重又投向国师的脸庞,蔼然的垂询:“本期的试题,国师可有想好?”

抬起头的男子出奇年轻,只见他昂首一笑,色若春晓之花:“臣准备了一个通俗易懂的,就以‘春花秋月’为题,各赋五言律一首。”

原来,明伦大会最后一日的比试,不与前几日的讲学弘道相类,专试文词诗画,或天文地理,意图嘉奖博闻强识、学富五车之人,倒不拘泥于僧俗外道。

话音刚落,摩因罗本不怀好意,便先声夺人的挑过话头:“下官犹记得上一次明伦大会上,国师信步而咏,风华绝世,不知倾倒了国中多少的少女。此番又逢盛会,不如国师也以此题做两首诗,好让我等凡俗瞻仰一二,陛下以为如何?”

“宰相的主意甚嘉。”国王微笑着点头,看向国师的目光却越发的奇特,“国师当日的风华确实历历在目,不妨也做两首。”

既然金口玉言在前,国师只得欣然领命。摩因罗面迳自的恭维,心底禁不住冷笑:幸好先前暗卫呈上的诗作已过了目,那中原郎君的文采亦不遑多让。你自负才智超群,且看还能得意到几时?

彼时诗题公布,水澜自去棚内构思。尚未做完,才做了“春”与“花”两首,正做“秋”一首,黛玉走至案旁看了看,知他还少“月”一首,再瞧炉内的三寸香燃了一半,因笑道:“王爷先将这三首抄录,我来写最后一首。”

水澜知她素有咏絮之才,岂有不肯之理?便依言将前三首誊写,按诗之意蕴以不同字体所书,譬如明丽春题以柳体,绰约花题以瘦金,浑厚秋题以恭楷,各显其迥异风格,逸趣盎然。

不仅如此,通过这两天的观察,虽与会的观者以饱学之士为主,也不排除有不识汉字的百姓,他本身于汉番两种语言甚为精通,干脆即兴将诗歌翻译,尽可能的通俗易懂,生动形象,又费了一番周章。

水澜无意间的斜目,只见黛玉颜色如雪,略一仰头沉吟,提起笔来一挥而就,已吟成一律,可敬又可爱。黛玉抬头发觉水澜正看她,不觉眉弯如月,神情娇媚,将诗写在纸条上,搓成个团子,掷向他跟前。

水澜看罢,念诵了两句,更觉清雅异常,由不得与黛玉对望一回。四目勾留,两情脉脉,心头便萦绕一股道不尽的柔情蜜意,黛玉顿时红了脸,又怕他耽延工夫,忙催促说:“你快将这个也译完,时间余下不多了。”

一边说了,转眼瞥见他写的稿内有各种不同的字体,或圆润秀美,或奇逸遒劲,更笑道:“再挑一种字来写这首吧。嗯,可不许拿不好看的字糟蹋了我的好诗!”

水澜瞧她眼波盈盈流转,眉睫浅勾带俏,心里不自禁的牵荡,就想握一握她的手,但此地实在不合时宜,只得打消一涌而上的念头,定了定心神。

垂头微微凝气,水澜片刻后提笔落墨,真个笔走游龙如行云,挥洒自如似流水。写毕,黛玉伸头一看,满篇的草书一气呵成,令人以酣畅淋漓之感,又叫好:“王爷这一手字实在超凡,莫说在这蛮夷番邦,即使在中原也难有匹敌了。”

水澜听了,不过淡淡一笑,谦逊道:“夫人谬赞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过我见这首月诗写的洒脱恣意,唯有草书堪配,可惜此处无酒,再吃两杯酒来,想必写出来更飘逸了两分呢。”

一面和黛玉说笑,一面遂誊完一份令宫女呈上,另一份传与侍从张贴外厢,炉内的香也恰好燃尽。本次比试共有五六十人参与,观者中亦不乏有粗通诗书者,一接一个个的看去品评,待留意到水澜的诗作时,乍见如此书法早已倾倒,再细读诗句更称颂不已,默默记诵,纸笔抄录。

却说呈上的诗作俱装在锦匣内,有一名宫婢托着一金盘进献上来,跪启:“禀陛下,共收集五十八份诗稿,尽数在此。”

国王一示意,伺候的侍官儿连忙接过,先转朝中文官粗粗过目,筛选一遍,从中挑出了十篇稿子,一一在桌案上展开,由国王等人品赏。

少顷一切布置妥当,国王领着宰相、国师等人从头看起,不时交头接耳一番,但走到中间的一处,同时停住了脚步,尽皆目瞪口呆起来。

这份诗稿极为用心,不但以四种字样书写,兼有番汉语言通译,已高出普通人数倍。这些人中诗词造诣最高的当属国师,只见他接过稿瞧了又读,读了又记,只管看得出神,但觉词句新雅,馨香满口。又指“月”一首为四首之冠,连声喝彩:“这又如何想来!非但不见这些‘水’‘晶’‘冰’‘玉’‘银’‘彩’‘光’‘明’‘素’等堆砌字样,还另出了主见,又配上这等草字,倒不必再看余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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