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节(2 / 2)
吓人吧?
淳于嫣额前碎发被雪水打湿, 衬着她的脸越发轮廓分明, 她起身走到了秋千前, 自己坐了上去。
司马绍到的时候, 盲眼的女子正在雪中荡着秋千吹笛子,不知吹了多少次的曲子吹得特别好, 她仰面望着飞雪,眼前覆了层白纱。
司马绍命人训斥了几句宫女,又屏退了宫人,他走上前去, 脱下披风轻轻披在了淳于嫣的身上。
淳于嫣轻轻笑开了,她给司马绍吹笛子。
司马绍望着她,当年江左那桩冤狱早已不为人所提及,先帝驾崩多年,淳于伯一案也早给刘隗翻了, 如今只剩下了个这么个痴傻的女子,对着他诉说着江左那段带血的往事。
司马绍没说话,抬手给淳于嫣将吃到嘴中的头发轻轻别到了耳后。
有清凉如水的笛声从宫墙中传出来,很普通的调子,建康城街头巷尾的平头百姓张口都能哼两句的那种。殿外守夜的带刀侍卫心中微微一动,听着熟悉的声音,他不自觉地在心中轻轻哼起来,雪扑簌着落在他身上,他扶着刀纹丝未动。
皇宫的另一头,宫殿中点着极为昂贵的熏香,年轻的华服女子坐在案前看书,闻声往窗外头看了眼,神色淡漠。
陪嫁的侍女上前给她将凉透的茶水换成了新鲜的,起身便去关窗户。
“别关,挺好听的。”庾文君开口唤住了那侍女,她低头浅浅喝了口茶。
那侍女的手微微一僵,回身看向年轻的帝后,忍住了所有的情绪,低声道:“殿下,夜深了,早些歇息吧。”
庾文君轻摇了下头,抬手轻轻揉了下眉心,半晌她忽然笑了下,“这曲子你我小时候常听,十多年前满大街的人都在传唱这支曲子,据说是洛阳皇城里头传出来的。”
“她吹得也不如何,夜夜吹日日吹,也不知是个什么人物?”
庾文君抬头望着陪她长大的婢女笑,“我倒是觉得她吹得不错。”
婢女听着外头的笛声,闷声道:“这大半夜的,她一人不睡,全后宫陪着她一齐醒着挨冻,真是怕宫里头的人不知道她得意。她怕是不知,这后宫不比外头红尘场,叫的欢,走夜路都容易撞着鬼。”
庾文君摸着书脊轻轻笑了下,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纤细莹白的腕上戴着只精致的金丝镯子,在烛光下瞧去极为荣贵端庄。
她忽然有了个挺有意思的念头。
次日中午,皇帝上朝去了,多日来,年轻的帝后头一回踏入了这位风头无两的宠妃的宫室。
皇后亲自登门拜访,宫殿里原本就不多的下人顿时慌了,皇帝下过死命令,这宫室后宫嫔妃不得踏入一步。
可这趟来得是皇后啊!
庾文君走进去了。
一身皇后服饰的庾文君打量着那位坐在秋千上吹笛子的盲眼女子,久久都没说话。她身后的侍者全都愣住了,一个小宫女甚至手抖将手炉摔在了地上。
淳于嫣吓着了,死死抓着笛子,庾文君往前走了两步,淳于嫣白着脸尖叫了一声,从秋千上摔了下来,一旁的宫人忙上去扶她,盲眼的女子蜷缩在老宫人怀中。
老宫人忙哄道:“无事无事,莫怕。”她拍着淳于嫣的背,一点点安抚着她。
庾文君望着这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盯着瞎眼痴傻的淳于嫣看了很久,雪落在她肩头,她伫立在原地一动未动。
她也曾猜过皇帝放在心尖上的人是副什么模样,却无论如何想不到会是这副样子。
不是个美人,也没有才情,更遑论家世,这是个瞎眼的痴傻女子,连话都说不完整,这样一个人,却被司马绍捧在手心里头供了好些年。
庾文君是知道淳于嫣的,外人当她不知道,其实她心里头明镜似的。在她还未嫁入太子府的时候,司马绍就在府中瞒着所有人养了个女子,这么些年,庾文君一直到都知道司马绍心里头有这么个人,可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女子。
庾文君的脸色终于沉了下去。
那一瞬间,庾文君望着惊慌失措的淳于嫣,心头一阵阵泛上恶心。
容貌、才情、家世,她没输过谁,一步步走过来,她每一步都是稳的。她的丈夫是皇帝,她的儿子是储君,她的家族如今是在建康数一数二的大族,她的兄长亲人皆列为显贵,她从来都没想过去和宫里头哪个女人置气,这些根本没有必要,她若是去和跟司马绍的宠妃去比较,那不知是自降了多少身段。
司马绍心里头那女人再美,最多不过是个聪明的美人而已,野史上能留下一两笔便是她全部的出息了,摆不上台面。
后宫里这些年风风雨雨的,庾文君从未真正地去在乎,她的目光不至于这么短浅,可这次不知道怎么的,坐在这儿望着淳于嫣,庾文君忽然觉得很恶心。
她面色依旧平静,可心头有怒气一点点上涌,她已经好些年没这般动怒了。
她走上前去,淳于嫣又失声尖叫起来,尖锐的叫声让屋子里一片死寂。
那老宫女忙又去哄淳于嫣,“莫怕莫怕,是皇后殿下,莫怕。”
庾文君心头的怒气在对上淳于嫣眼前的白纱布时,一瞬间又变成了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那是种不知为何而生的疲倦。
她走出了那宫殿。
雪下大了,宫女替她撑着伞,不敢说话。
庾文君走了一程,心头的情绪渐渐散去,她抬眸看着那高耸的宫墙,那四方的天空,怒气散去后,忽然,她感觉到了一阵极深的疲倦,仿佛是从骨头里头钻出来疲倦,一点点缠在了她心头。
她难道要同个瞎眼的女人争风吃醋吗?
死气沉沉的后宫像是潭腥水,里头抽出一拨又一拨的鲜艳亮丽却没有根的花,她日复一日端庄贤淑地坐这儿看着,看着自己的丈夫是如何雨露均沾,看着这些美人是如何粲然最后又如何枯萎,她以为自己习惯了,她习惯了这种无波无澜的日子。
她记起自己宫中那盏精致的青铜佛灯,无数个深夜她便孤身坐在案前对着那盏灯读书,读史书传记,读志怪小说,什么都读,夜深人静时,她看着书中那些人的波澜一生,抬头望去,觉得自己就像面前那盏佛灯一样无悲无喜。
这样的日子过得太久了,久到她都有些忘记了自己原本是个什么样子,她以为自己习惯了,她以为自己不在乎。
庾文君失神了。
望着那庞大连绵的宫墙,正在厌倦之中,她忽然就记起一件事儿,浑身一僵。
数年前,曾有个朱衣的少年死皮赖脸地拦着她的画舫对着她唱《凤求凰》,眼前的场景是从未有过的鲜活,她猛地一下子就记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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