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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认识吗。”

江成屹接过,见是一张复印件,油墨斑驳,有些年头了,但纸张平整,边角亦不见磨损,可见这些年一直被主人小心妥当地保存。

应该是被人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页面的左边有着锯齿状的痕迹,上面用很大的字写着:“我恨她!我恨她!我做鬼也不会放过她!”

他当然认识,陆嫣寄给安山分局的那叠匿名信里,第一年附上的资料里就包括这张纸的原件。

他看过同事的侦办记录,上面写着:符合当事人邓蔓的笔迹。

他知道那同事接到匿名信举报后,非常重视这件事,曾调出邓蔓出事时的监控录像反复观看,可是从录像资料来看,邓蔓当晚的确是自己走到河边并坠入河中,尸检报告也未检出当事人生前被注射毒药及精神致幻类药品的残留痕迹。

虽说这张纸条上的内容有些古怪,但小女孩在情绪不稳定的情况下说出什么话都不奇怪,最后同事得出结论:排除他杀可能。

“这是邓蔓出事前两天写下的。”时隔八年,在叙述的时候,她已经可以做到平铺直叙。

他等着她往下说。

“高考前,邓蔓的情绪已经有些不对劲,虽说我早有察觉,但一直没敢肯定自己的猜想。有一次,唐洁看到邓蔓写的日记,上面写着‘我注定得不到他’‘我不能背叛友谊’,觉得奇怪,就跟我说了,我怀疑邓蔓谈恋爱了,可是我想不明白,什么样的恋情要藏着掖着,不能跟好朋友分享?后来我发现她频频去找你,给你收拾队服,还总在看台上看你打篮球,我就猜,她喜欢的人可能是你,因为不想破坏和我的友谊,所以她才三缄其口。”

江成屹忍着不打断她。

“高考失利后,她整个人变得更加消沉,为了帮她打开心结,那天我们约好了去图书馆借书,到学校的时候,我意外发现她早已经在篮球馆了。我见她又帮你叠衣服又看你打球的,一时没忍住,告诉她说:‘我珍惜与你的友谊,但我也喜欢江成屹。’暗示她,不管她是怎么想的,你都是我的男朋友,我没可能放手。我希望她冷静地想一想。”

想起当时的情景,她声线明显不如刚才稳定。

“她很快就听懂了我的暗示,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当场就离开了篮球馆,在教室找到她的时候,我看见她将这张纸条扔出窗口,她走后,我看到纸条上的内容,知道自己狠狠地伤到了她,想跟她沟通,可是在接下来两天里,她拒绝接我电话。再然后——”

当时的情形犹如兜头一盆冷水,哪怕事隔多年,仍让她感到刺骨的冷。她狼狈地停下,隔了好一会,才再次开口:“再然后,我就得到了她自杀的消息。”

他听出她喉咙里的涩意,变得异常沉默。

“当时你去郊区给你外公过生日,没在市区。我得了消息,第一时间赶到医院,因为事情来得太突然,邓蔓的父亲还在外地,邓蔓的妈妈情绪失控,拖着我跟她一起到停尸间去认尸。我当时看到邓蔓的样子——”

她面孔依旧平静,眼泪却终于失却控制,无声无息滚落下来,挂在腮边,晶莹剔透,刺痛他的眼。

她木然说:“邓蔓是个很懂得体谅别人的人,我想她一定不是故意要喜欢你,而且她生前记下的日记也证明她那段日子过得有多煎熬,可是我明知道她刚经历了高考的打击,还对她说那样的话,无疑等于当场给了她一个耳光,她心思那么纤细,怕就此失去我和唐洁的友谊,一时想不通走上绝路,一点也不奇怪。”

他胸口直发闷。难怪她当时会突然病得那么急那么重,好不容易出院,整个人都瘦脱了形。

“我看邓蔓的妈妈那么痛不欲生,除了自责,还感到害怕。包括你和唐洁在内,我没敢将那天的事告诉任何人。我只知道,邓蔓的父母就她这一个女儿,才十八岁,就这么没了。我日夜受着折磨,每天都在想,如果那天我换一种沟通的方式,或者等她情绪好转以后再暗示她,她是不是就不会走上绝路。现在想想,对十八岁的女孩子来说,高考失败也许不是最可怕的,失去友谊才是最让人绝望的。”

她潸然泪下:“我每晚做梦都能梦见邓蔓。后来你来找我,我拼命想要说服自己:这件事跟我们的感情没有任何关系,我和你交往在先,就算我的话间接导致了邓蔓的死亡,也该是我一个人受谴责,不该波及到我们之间的感情,可是我后来下楼去见你,我发现事情远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只要一看见你,我就想起那天邓蔓看你的眼神,就想起邓蔓死后那张浮肿的脸,我腿直发软,连靠近你的勇气都没有,我由此知道,我根本没办法再开开心心地跟你交往下去。”

他脸色发沉,直勾勾地看着她。虽然他曾经怀疑她当时分手跟邓蔓的死有关,可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一段曲折。

而且事情已过去了这么久,一提到此事,她情绪还是能出现这么大的起伏,可见好朋友的死亡留下了多么深浓的阴影,这么多年,一直横亘在她心头。

眼见她眼泪越滚越多,他的心不知不觉揪起来,谈话的初衷早被抛到脑后,积攒多年的怨气几乎一分钟之内就消了一大半。

他将她搂到怀里,冷着脸替她拭泪。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分手以后,我听说你去b市读大学,我想你那么出色,很快就会找新女朋友,而我也开始试着融入大学生活。”

他不说话。当年被甩以后,哥们看出他失恋,为了强迫他认识新女朋友,隔三差五就拉他出去玩,可是他当时眼睛一定是出了问题,那么多女生,居然没一个看得入眼的。

他去上大学,每天接受高强度的训练,为了不让反对他学刑侦的父亲看笑话,他咬牙坚持学业,渐渐的,他发现这种状态非常适合他,至少比谈恋爱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轻松多了,后来他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与他那几年专注于学业不无关系。

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跟陆嫣是一类人。

第37章

“就这么过去了半年, 我总算克服了内心的恐惧, 到邓蔓家看望她爸爸妈妈。她妈妈精神状态有所好转,不再整天以泪洗面, 还销假回了单位上班。我帮她打扫邓蔓的房间, 无意中在抽屉里发现一个玻璃纸包装的礼物,透过包装, 看到里面是一支派克钢笔, 这支钢笔我看中很久了,邓蔓也知道。钢笔旁边还有一张空白卡片,一个字也没写。我翻遍房间, 没能找到关于这支钢笔收据,问了邓蔓妈妈, 邓蔓妈妈也没办法确定邓蔓究竟是哪一天买下的这支笔。”

“可是自从看见这支笔, 我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在征得邓蔓妈妈的同意后,我把笔带回了家, 并试着分析:1、这支笔是邓蔓买给别人的。2、这支笔是邓蔓买给我的,但因为跟我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改变,所以邓蔓一直没送给我。3、这支笔是买给我的,而且是在那天我戳破她心事以后她去买的, 目的是为了重修我们的友谊,可是她还没送出去,就遇到了意外,也就是说, 她的死可能不是单纯的自杀,还有别的可能。为了摆脱强烈的负罪感,也为了查清真相,我固执地相信第三点。”

“然后你就把这支笔连同邓蔓那张纸条一起寄到安山分局,并附上你的分析?”

他想起那些信上娟秀的字迹,虽说口吻冷静老成,字里行间却仍可看出缺乏训练的人思维上固有的不足。

她点头:“信寄出以后,我每天都留意邓蔓家的消息,过些日子,果然有警察上门,我心里燃起了希望,没准警察真能查出什么疑点,可是没多久,这件事就没下文了,我侧面向邓蔓的妈妈打听,才知道从那晚的监控来看,邓蔓的确是自杀,他杀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希望破灭了,可是我却已经走上了不归路,毕业几年,同学们各自奔前程,时间越久,线索的收集就会变得越困难。我强迫自己回想邓蔓出事前的细节,想啊想啊,总算想起了一些事,在邓蔓情绪波动大的那段时间,她好像去过几次音乐馆,可是当时音乐馆的活动那么多,我最开始没能查到合唱团头上,然而我仍然把我搜集到的一些模棱两可的证据寄到警局去,希望借助警方的力量重查旧案。可是这一回,由于太缺乏说服力,连上门询问的警员都没有了。”

江成屹冷哼一声:“浪费警力、浪费时间。”

她看他情绪有所好转,瞅他一眼:“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很奇怪,那时候我们三个人经常坐在图书馆的台阶上吃零食,邓蔓有时候会抬头看看,眼神很复杂,因为我当时怀疑她喜欢你,一直认为她看的是体育馆,可是我有一次看犯罪书,忽然想,为什么不换一种思路,万一她当时喜欢的人不是你呢?可是这样也太矛盾了,她为什么要频频引起我的误会,并且在我当面暗示她时不否认呢。”

“不管怎么说,怀疑的种子就这么种下了,我回到学校,坐在她当时坐的台阶上,往那个方向看,才发现音乐馆和体育馆是相邻的,联想起那时候合唱团每次排练都在中午,我就去找当时的合唱团名单,记得接待我的人是周老师,他帮我找了一下午,最后告诉我没找到。”

周老师。

他皱眉:“你怎么查到了丁婧头上?”?

陆嫣面色转为复杂:“去年周老师发现自己得了甲状腺癌,到医院做手术,在术后苏醒的时候,他出现了谵妄症状,复苏时,我听到他呓语:邓蔓,去找丁婧,去找丁婧。可是他说得太含糊了,我不敢肯定自己听到的内容是否准确。”

江成屹思索了几秒:“那时候刘雨洁还未遭袭,你不可能知道当年丁婧匿名创办冬至网站收集女同学心愿的事,就算听到这话,怎么就下定决心去查丁婧呢。”

?“毕业以后,我基本没见过丁婧,只知道她回国后很活跃,总在群里说话。去年有一次,我跟唐洁逛街,在一家咖啡馆里遇到丁婧的好朋友刘雨洁,她当时正跟另一个三班同学说话,因为光线很暗,没看到我和唐洁。后来我听她们聊天,那女孩子说起当年丁婧出国,连暑假都不肯回来,又不是家里出不起机票钱,太奇怪了。刘雨洁似乎对这件事讳莫如深,没接话,可是那个女孩子又说,丁婧这人看着霸道,其实胆子特别小,记得那时候六班的邓蔓死了,丁婧比谁都害怕,晚上连门都不敢出。”

“我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想想邓蔓出事后,我在医院住院,唐洁也在医院守着我,对当时学校里的事一概不知。我记得当时邓蔓的纸条上写的恨的那个人是‘她’,如果不是指我,会不会指的是其他人?再结合周老师去年的那句话,我怀疑当年邓蔓的死跟丁婧有关,而周老师一定是知情者。”

说完这话,她转脸看他,发现他脸上毫无讶色:“ 你是不是也怀疑周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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