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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六月十一,大周皇十三子登基,于登基大典追封皇六子郑濯为德王。随后,本该已被处死的前中书侍郎恳请面圣,来时带了一口沉重的棺椁,不顾满堂瞠目,称替为救陛下亡故的德王宣读一篇罪文。

洋洋洒洒三千文,揭先帝罪证,陈宫变实情,话毕,满堂寂静,年幼的皇帝神情肃穆,下了登基以来的第二道旨意,擢升陆侍郎为大周中书令,全权代理此案,以告德王在天之灵。

是年,为长清元年。

七年后,长清八年仲夏,一辆印有陆府徽记的马车悄悄驶出了侧门。

马车里头传来女子低低的咕哝声:“不吃这个,想要酸的。”

紧接着有个男声响起,疑惑道:“我怎么不记得你当年怀元臻元姝时候那么挑食?”

“刚进你家门,可不得给阿娘留点贤良淑德的好印象?”她说完又抱怨别的,“说起来,我这怀着娃呢,做什么非得大老远跟你回洛阳休养?”

马车里,陆时卿端着碗小米粥放也不是,勺也不是,叹口气:“这不是怕你临盆这事跟长安犯冲。”

元赐娴撇撇嘴:“我看你是托我的福,想休个生产假,然后温水煮青蛙,干脆赖在那儿再也不回京城来了。我告诉你,陛下小小年纪贼着呢,可不会叫元姝离了他眼皮,你真道这趟真能一家子金蝉脱壳?”

陆时卿听完气得牙痒,把准备给她喝的粥一饮而尽,道:“辞官信我都准备好了。”一副说什么也要一走了之的样子。

元赐娴觑觑他,觉得有点困倦,头一歪倒他怀里,“我睡一会儿,到了叫我。”

他“嗯”一声,给她靠着,然后默默思忖起功成身退的对策。

元赐娴舒舒服服入了睡,这一睡,却听见久违的潺潺水声。

因时隔七年,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缓了好久才明白,自己又置身在漉桥的石头里了。

这次桥上动静很大,像是经过了一支数万人的骑兵队。踏踏的马蹄震耳欲聋,她听见其间兵器划过青石板的刺耳响动,带着一股摧毁的力道,还混杂着异族人奇怪的语言和口音。

她突然明白过来,异族入侵了大周,杀到了长安。

在无数刺耳的吵嚷声里,桥身剧烈地晃荡,慢慢下了一层细碎的石粉,最终轰然倒塌。

她所在的石头随之坠下,“噗通”一声落了水,她藏在石头里的魂魄缓缓脱离了水面,一直上到半空。

她因此第一次在梦里睁开了眼,却看见长安城内横尸遍野,血流如注,大明宫燃烧着熊熊大火,模样九岁的郑泓浑身是血,被异族人扣押着出来,一脚踹在地上。

元赐娴蓦然惊醒,醒来一刹差点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掀开车帘就往外望去。

陆时卿问她怎么了。

她回过神来,明白了究竟。梦里的郑泓是九岁模样。也就是说,上辈子,在他九岁时,大周就亡国了。

可是现在,郑泓十三岁了。

马车刚好经过漉桥,外头漉河潺潺清明,并非梦里那样的血色,远处槐树上的白槐花散发着馥郁的香气,百姓们迎着朝阳,在树下热情地叫卖着行货。

现世安稳,一切都好。

她摇摇头答说没什么,眼却望向长安城顶头那片湛蓝的天空。

郑濯,你看啊,七年了,国泰民安,海晏河清,他们把大周变成了你想要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结局了,因为昨天评论区炸到我一夜没睡好,我还是说几句剧情线这样安排的原因。

现实中,渺小的个体注定无法对抗历史,但既然是小说,我想在不过分夸张的情况下允许这样的英雄主义。所谓不过分夸张,就是没有一步登天。因此这篇文的剧情线不是爽文走向,相反,主角时常身处被动,改变历史的道路布满荆棘,一波三折。

正因他们挑战的不只是乱世中的小人,更是时代的洪流,所以才异常艰难。我想,如果轻易就能翻盘,上辈子也不会少了女主那点外挂就那么惨了。

好在最终成功,尽管有流血牺牲,但求仁得仁是我赋予人物的命运与选择,也是我认为的价值。当然,大家经历不同,观念不同,不强求所有人接受。

可能很多读者遗憾:如果郑濯没死的话。虽然我安排了一个完满里略有缺憾的结局,但不至于残忍说“绝对没有如果”,也不至于拿所谓标准答案捆住你们,这个可能存在的平行世界就留给大家想象吧。

最后,感谢一路支持陪伴,接下来,不投缘则好聚好散,投缘则下本再见,我会努力讲更好的故事。

说下新文安排,最近身体透支,不能无缝接档,我会边休息边存稿,争取尽早。下篇古言是《怎敌他晚来疯急》,但古言费神,我准备尝试现言松松脑子,挑了《软玉温香》这个脑洞。两篇先后顺序没定,感兴趣的可挑选收藏,或直接收藏作者专栏,只要晋江不抽,到时就能收到更新通知,抽的话看缘分吧。[允悲][抱拳]

第115章 番外·前世·陆时卿(一)

腊月大寒, 一年当中最冷的时节。

朔风苦雨里,陆时卿屈了腿半跪在桥栏边, 佝偻着背脊,嘴里不住咳嗽, 咳一阵就吃进一口冷风,冷风灌入肺腑, 无比冲嗓, 于是便再咳一阵。

如此反反复复。

细雨最湿衣。他身上那件深紫色的官袍已快染成了玄色, 三品朝服这么个不怕脏的糟蹋法,手心里攥着的字条倒是干干净净的。

郑濯将元赐娴留下的字条给他后, 就被他勒令回了城, 免遭盯梢。眼下漉桥上就他一个。天寒地冻的, 也没别人这样想不开了。

陆时卿咳得气急, 支肘想将自己撑起, 试了两下没成, 干脆一个翻身, 背脊贴住桥栏瘫坐下来。冷风号得急,往他袖里一阵猛灌,幸而官袍的袖口窄,挡去了大半。

他紧了紧袖子,耳边似乎响起一个邈远的声音, 自两年前的隆冬传来:“徐先生,您大冬天也宽袍大袖的,不冷吗?”

他当时想说冷啊。只是倘使换了窄袖, 掐了腰带,身形外露,就不好掩人耳目了。

但他说不得,所以哪怕都快抖似筛糠了,还强装着气定神闲,声色平稳道:“徐某不冷,多谢县主关切。”

早知后来还是被元赐娴识破了身份,他演这一出又是何苦。

想到这里,陆时卿扯了下嘴角,抬起一双空洞无神的眼,望向灰蒙蒙白茫茫的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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