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1 / 2)
衣料
却说陆诚勇同夏春朝走到街边,丫头珠儿连忙跟上前来,叽叽喳喳道;“少爷神勇,当真是举世无双!我在一旁看着,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奶奶捂着眼睛不敢看,又扯着我问个不住,嗓子都哭哑了。我就说少爷不会有事,果然无事。”陆诚勇听闻,笑瞅了夏春朝一眼。夏春朝脸上一红,斥道:“大街上,休要这等胡说,被人听了去敢笑话咱们张狂。”珠儿嘻嘻笑道:“我说的分明都是实话,谁又会笑?”说着,便向陆诚勇问道:“少爷说,我说的对不对?”陆诚勇含笑颔首道:“你说的很是。”夏春朝便向陆诚勇嗔道:“你还纵着她!”
三人说笑不绝,夏春朝忽然想起一事,向身上一模,那东西果然不见了,连忙回身去找。陆诚勇见状,问道:“你寻什么?”夏春朝急切回道:“适才你给我买的面人,不知去了哪里。想是方才人多挤掉了。”陆诚勇便道:“大街上人这样多,那面人儿掉在地下哪里还寻得回来,不找也罢了。”夏春朝不依,嘴里说道:“那是你买给我的,定要寻回来。”陆诚勇听说,也就随了她去,一道寻去。
三人向回走出数十步,夏春朝眼尖望见地上一串花花绿绿的物事,慌忙上前捡起,果然便是先前陆诚勇买的那对面人。只是被人群踩踏,已然破碎泥污,不成个样子。夏春朝捏着面人,心里难过,垂首不语。陆诚勇瞧出来,便道:“不过是个玩意儿,坏了便坏了。你既喜欢,咱们寻那老丈再捏便了。”言罢,便拉了她再去寻那面人摊子。
岂料,走到地方,却见那面人摊子已不见了踪影,向周遭摊贩打听,原来适才因那疯马闹市,那面人师父唯恐踏坏了家伙,便收拾摊子去了。二人均觉十分败兴,只得离去。陆诚勇见夏春朝神情怏怏,蓄意与她开怀,寻思了一阵,便道:“听闻西街胡同里新近开了一家绸缎铺子,上的料子花样极是新鲜好看,织工又精。你既做了夫人,霞帔裙衫是少不得的。咱们不如就趁今日过去选几匹料子,免得日后叫裁缝上门时,又忙手忙脚。”
夏春朝听闻此言,打量了陆诚勇几眼,见他身上一件玄色直裰,衣领袖口等处皆有磨损,还是他去西北之前在家穿的,便就点头道:“去看看也好,红姐儿要的那两方汗巾子,正好顺道买了。”
当下,三人转道往西街胡同行去。
走到陆诚勇所说店铺,夏春朝抬头望去,果然是家新开的店铺,顶上悬着一方新新的匾额,刻着“霓裳轩”三个大字。
她看了一回,便同丈夫一道拾级而上,走入店中。
入内只见这店中陈设考究,柜上布匹高堆,数列梨木货架贴墙而立,插着上百筒布匹,门上挂着青竹帘子,两个伙计立着上货招呼。掌柜倒不坐在柜后,另在一方书桌前坐着写账,倒是江南布铺的规格。
夏春朝打量了一回,先不看货,倒跟陆诚勇低声问道:“这铺子以往不曾见过,既是新开的,你才回来却是怎么知道的?”陆诚勇道:“是军中一位同僚说起的,他说这绸缎铺子同京里一家有名的胭脂铺是联号,听闻后头的东家是朝里哪位大人的女眷。货色极好,都是江南来的针织,适才我想起来,便思量着同你来看看。”
夏春朝便笑道:“竟有官太太出来做买卖的,也当真是奇闻了。”陆诚勇莞尔道:“这有什么稀奇的,你如今不也是么?”
夫妻两个正调笑间,店伙计已然迎了上来,寒暄招呼道:“二位客官,咱店里都是上好的货,比如如今市面上时兴的松江布、魏塘纱、杭州绉纱、苏州缎子,一应俱全。二位看要点什么?”
夏春朝在架上看了一回,拿起一匹藏青缎子,细细一瞧,却见那缎子溜光水滑,针织细密,确是佳品,便往陆诚勇身上一比,嘴里说道:“这缎子好,颜色也很相宜,多少钱一尺?”那伙计连忙应道:“这位太太好眼光,这是咱们店里才到的苏州货。太太既要,便算一尺五百钱。”
夏春朝听见这价格,暗暗瞠目,时下的银价,五百钱大约要合半两银子。陆诚勇身材高大,做件直裰氅衣,大约得十尺的布料,一件衣裳下来不算裁缝钱,就得五两银子。虽则她手中银钱宽裕,也觉价高惊人,一时没有言语。陆诚勇在旁看着,便说道:“你管我呢,买你的就是了。”说着,便指着另一列架子上的妆花纱、织金缎道:“那些料子也很好看,你看看有合适的,买上几尺回去裁裙子。”夏春朝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你家里如今没像样的衣裳,还是你走前那几件。你既做了官,日后免不得出外应酬,没见人的衣裳怎么行呢?”
那店伙在旁看了半日,晓得今日这桩买卖都在这太太身上,便向着夏春朝大力谄媚道:“太太说的是,咱家这缎子织工精湛,花样上乘,做了衣裳就比别家的华贵好看。这位公子身量高大,魁伟英俊,穿了咱家的料子做的衣裳,必定气度不凡,出外见客也风光的很。”说着,又自另一旁架子上抱下一匹大红焦布,向她说道:“太太再看看这个,上好的芭蕉抽丝儿,又是最巧手的染匠给染的,拿回去洗了绝不掉色。过了清明,这天就要热起来了,这布料做成衣裳,穿着轻薄凉快。”一语未休,又转向陆诚勇道:“公子,令夫人生的一副好相貌,皮肤这等白皙,穿了这大红色就更显艳丽了。”陆诚勇听见这话,便笑瞅着夏春朝,低低道了句:“你穿大红是相宜。”
夏春朝耳里听着这番言语,虽明知是商人阿谀之言,心里也很是受用,伸手摸了摸那缎子,想了一回,又问道:“这缎子有几样颜色?”指了指陆诚勇,添了一句道:“他们男人穿的。”
店伙听问,便知买卖来了,赶忙回道:“除了这藏青,还有宝蓝、玄色、艾草色三种,都是顶沉稳好看的色儿,浆洗不掉的。”夏春朝笑斥道:“哪有不掉色的布?店家你这话便是大了。”嘴里虽这样说着,仍旧咬了咬牙道:“这三样颜色,你给各扯十尺。那大红焦布,也扯二十尺。”言罢,回身向陆诚勇笑道:“天热了,也给红姐裁件衣衫。”陆诚勇说道:“你也看看有什么自家想穿的料子,不要只顾着旁人。昨儿我见你那衣橱里,大多是些藕荷、月白、葱白、蜜合色这几样颜色,再不然就是秋香色。青年媳妇,正该穿艳的时候,做什么弄这样素?”
夏春朝笑了笑,也不答话,转头又望见一旁架子上一匹葡萄紫妆花织金罗,针织精致,牡丹缠蔓的纹样,花样精美新鲜,可在心上,便店伙道:“那匹妆花罗什么价钱?”店伙陪笑道:“这纱做的难,贵一些,一尺要一两银子。”夏春朝听闻,只点了点头,未有言语。
正巧丫头珠儿在门上站立,看见卖珠花的过来,便呼道:“奶奶,卖花的来了。”夏春朝便丢下这里,应声出去。
陆诚勇皱了皱眉头,向那店伙低声道:“你将那匹紫纱罗,给裁上二十尺,同旁的料子一起包上,我另付你钱。”说毕,便自怀里摸出两张宝钞递上去,又道:“悄悄儿的,不要叫我娘子知道。”
那伙计见了宝钞上的朱漆票号,满脸堆下笑来,一面麻麻利利的裁纱,一面就笑道:“看不出来,公子这等英武,倒是个惧内的?又要讨好夫人,又怕夫人嗔,才这样偷偷摸摸的。”陆诚勇听了这玩笑话,倒也不恼,只低声笑道:“你别说嘴,替我把东西送到了是正经。我内子噜苏,你手脚略慢慢,这桩生意可就做不成了。”
那伙计听闻,不敢怠慢,连忙将料子裁好,才包起来,夏春朝已踏入门内。
陆诚勇见她回来,遮掩笑道:“买了些什么?”夏春朝便将珠花拿与他瞧,说道:“没什么好看的,就这几支。”陆诚勇探头看去,却见是一支石榴花压鬓,一支瑞香花通草,一支绒扎的凤穿牡丹,用料平平,做工也不见什么新鲜,便说道:“这样的花,随处都是了,你也要买。”珠儿插口道:“少爷不知,这几年奶奶为着少爷不在家,一应戴颜色的首饰都收拾起来了呢,或者都给了人。但要戴出来,太太是必定要嗔的。”
陆诚勇听珠儿说,便忆起早间那八宝金箍的事儿来,未置一词。
夏春朝便斥道:“少在这里搬弄口舌,我不说你,你倒越发放肆了!太太的是非,也敢任意编排!”喝退了珠儿,又叫店伙另外裁了几尺三梭布,便吩咐包好,就要会钞,说道:“我身上不曾带那许多现银,你把账记了,我给你写个条子,到城东那家‘陆家干货行’收账可好?”那店伙却笑道:“夫人只消付这三梭布的钱就是了,那一包料子这位公子已付过钞了。”
夏春朝便回望陆诚勇,嗔道:“做什么先付钱?”陆诚勇笑道:“娘子陪相公出来逛,哪有叫娘子付账的道理?这两年朝廷的赏赐着实不少,我也不难在这上头。天色不早了,你不要只顾嗔我,买了东西咱们家去了。”
夏春朝便更不多言,那三梭布倒是便宜,一尺不过二三十钱。她付了银子,店伙将料子包起,交予丫头提着,就出门而去。
三人眼见天色将晚,商议归家,便一道走回白香斋前,与家人会齐了,就乘车回去。
到家门首上,夏春朝下了车,就见一乘轿子在门上停着,便猜是章家母女又来了,心里便生出几分不悦,面上倒也不带出。
陆诚勇瞧见,便说道:“家里有客来么?”夏春朝也不接话,倒是珠儿嘴快道:“想必是姨太太同表姑娘来了,这两位是专爱挑奶奶出门的时候来的。”言罢,三人便一道进了门。
才绕过影壁,就见上房里小丫头忍冬慌慌张张跑来,向着陆诚勇夫妇道:“奶奶快去救救长春姐姐罢,夫人要打发她出门,已叫旺儿喊人牙子去了!”二人各自吃了一惊,皆知这长春虽是夏春朝买进门来的,却自进门就在上房里服侍,自来殷勤伶俐,柳氏待她尚也算好,不知为何今日却出了这等变故。
当下,夏春朝快步往上房去,一面走一面问道:“长春犯了什么事,太太就要打发她出门?”忍冬抽抽噎噎道:“今儿少爷奶奶出了门,太太便打发人接了姨太太表姑娘过来。吃了午饭,又说了一会话,姨太太说要家去,表姑娘忽然就嚷起来,说她头上的簪子丢了。太太听闻,就命人去找,一地里寻不着,表姑娘又一口咬死是在咱家丢的。后来不知怎么说来说去,就说起是长春姐姐偷了。长春姐姐自然不依,表姑娘就在旁一递一句的说,太太便怒将起来,就要打发长春姐姐出门。”陆诚勇听罢,接口道:“长春在家里也是有年头了,自来谨慎懂事,怎会忽然贪图这等小便宜?这事只怕有些误会。”
夏春朝听了一回,心里已然明白,面上不发一词,一径走到上房。
踏进堂门,只见柳氏在上首坐着,章姨妈、章雪妍两边打横,长春便跪在地下,抽抽噎噎的哭泣不止。
搜查
众人看她进来,皆面色微动。
那章氏母女是在她手里吃过苦头的,见她回来不免变色。便是连柳氏,亦强自镇定。
夏春朝踏入门内,同着陆诚勇上前见了母亲,便立在一边问道:“母亲,长春犯了什么大错,定要将她打发出门?”柳氏却不理她,只向陆诚勇点头道:“你们来家了?上坟可还顺?你太爷的坟基可还好?你们走了不久,天就落雨了,我还担忧你淋着。”陆诚勇回道:“劳母亲记挂了,倒好,不曾淋着。太爷的坟略走动了些,已修整过了。”
这母子二人寒暄了一番,陆诚勇又见过了章姨妈。章雪妍见他过来,当即起身,望着他端端正正的道了个万福,娇娇怯怯呼道:“见过表哥。”陆诚勇忆起先前妻子所言之事,为避嫌疑,正眼也不望她,只点了点头,便回至妻子身侧。
章雪妍见他竟这等目中无人,不由胸中气结,又无法可施,只好又挨着母亲坐了。
柳氏便指着地下说道:“这丫头,平日里瞧着倒好,谁知竟是个贼!你姨妈表妹今儿过来串门子,坐了半日要去,雪妍头上的簪子却不见了。四处皆寻遍了,只是没有,就问到这丫头身上。她却刁滑狡诈,满嘴诡辩,一句实话没有。咱们清净人家,容不下这样会做贼的下人,还是打发了好。”
长春在地下跪着,听闻了太太言语,满眼含泪道:“太太奶奶在上,且听婢子告诉。今儿表姑娘过来,我只在外堂上伺候,里面是不曾进去过的。姨太太同表姑娘都只在内堂上说话,表姑娘丢了簪子,却同我有什么相干?我自打十三岁那年来家,平日里如何太太也该看在眼里。我虽蠢笨,但委实不屑行偷窃之举,还望太太明察。”
柳氏听了这话,勃然大怒,开口喝道:“你这刁滑的贱婢,这话便是说我冤枉你?!吃里扒外,犯上没主子的东西,我早该将你打发出去了!”一言落地,一旁章雪妍怯怯出言道:“我今日自从过来,只在上房内堂坐着陪姨妈说话,再不曾到别处去过。坐了这一日,只长春姑娘进来倒过两遭茶,再不见有旁人来。临去之际,我头上的簪子便没了。我也不敢浑赖人,只是在姨妈跟前说了一嘴。原也没别的意思,只是白说说罢了,不曾想姨妈倒恼起来,就要发落长春姑娘,倒是我的不是了。”
章姨妈在旁接口笑道:“你这孩子,当真是不晓事,簪子丢就丢了,又平白说些什么?你不知道你姨妈向来是嫉恶如仇、生性耿直的,容不得下人作奸犯科,行这等不轨勾当。比不得那有些人,拿着官中的事做人情,好叫人说她宽和仁慈。”言罢,她笑了笑,向柳氏道:“姐姐也不必忙了,我听闻长春丫头是外甥媳妇买进门来的,想必这主仆情分比别个不同。我们家虽穷,也不在这一支簪子上。没得叫人家说我们蓄意生事,挑唆人家宅不宁。能恕便恕了罢,本是我们不该说的。”
原来她自前回吃酒,被夏春朝当面折辱讥讽家穷,唯恐今日又被她指摘小气,先拿话来堵她的嘴,又暗讥夏春朝假仁假义,邀买人心,好迫她不能插手此事。
陆诚勇听姨妈言语无礼,剑眉一挑,就要言语。还不及开口,夏春朝便已先笑道:“便是不能说,也已然说了,那又何必说这话呢?我们没来家之前,太太已拷问了半日了。姨妈既有此心,怎么早不拦着?太太都打发人喊人伢子去了,才又说出这几句不咸不淡的话来,有些什么意思。”言罢,也不理章姨妈窘不窘,只向章雪妍笑问道:“前回听闻表妹在我家丢了手帕,这次又丢了簪子。这也真真好笑,莫非表妹同我家八字不合?怎么来一遭儿就要丢一遭儿东西的。表妹可记准了,定是在我家丢的?别是忘了不曾戴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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