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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摆了几盘香气袭人的野味,除了懵懂无知的周玥,吃得满嘴是油,其余几人都食不知味。

周香香吃了几口就放下碗筷,悻悻道:“大姐,我看咱们干脆趁着这两日,收拾家当,连夜赶去哪个深山老林躲起来。”

周青青瞪了她一眼:“胡闹!你能在深山老林躲一辈子?”

周香香道:“怎么不能?阿劲打猎,我们耕种,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也不用担心再打仗。总比二姐嫁去西秦受折磨好?”

周青青道:“说得轻巧!我们两个女子倒也罢了,珣儿和玥哥儿呢?堂堂大男儿苟且偷生一辈子?再说阿劲还未娶媳妇,你就让他跟我们躲进深山老林,打一辈子光棍儿。”

聂劲夹了一块子菜,送入口中,淡淡答:“香香说得也不无道理,若是注定只有一条路,我觉得躲去深山里也没关系。和亲一事,说到底,为的是帝王江山。而这个帝王,对我们定西王府如何,这些年大家都心知肚明。”

周青青微微蹙眉,乜了眼聂劲。他神色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说。但她知道,他说的句句在心。他是一个忠厚木讷的男子,向来只本分做事,很少说过这样的话,想来也是对大周朝堂多有不满。

周珣小心翼翼打量了一眼自家大姐,试探道:“我也觉得香香说得没错。皇上对我们家这些年不闻不问,西秦一来和亲,倒是想起我们的重要了。”

周青青用力将筷子磕在红木桌面上:“周珣,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这些年读的忠孝礼仪都去了哪里?皇上纵有万般不好,他也是一国之君。别忘了,我们也都还姓周,是皇室宗亲。父亲在世时,是万人敬仰的大英雄,我们为了一场和亲,就举家逃走,对得起九泉下的父亲吗?”

周珣吐了吐舌头,低声不满道:“就你深明大义。”

周青青暗中苦笑,她哪里有什么深明大义。她也想听了这主意,最好今晚就逃走。人生在世,无非是有饭吃,有床睡,她一个女儿家,不需要任何大义。可她父亲是定西郡王,她也不想看到自己弟弟,因此前途断送,只能在深山老林,苟且偷生过一生。因为他是一代豪杰周灏的儿子。

她又瞥了眼吃得意犹未尽的小弟。周玥年岁尚小,是龙是虫还看不出。但这个年纪,就将他带去深山,再不见世上的各种繁华,总还是太过残忍。

聂劲也放下筷子,面无表情道:“大小姐说得对,王爷戎马一生,为南周立下卓越功勋,我们不能丢了他的脸。世子是长子,更应读书学艺,日后好将王府发扬光大。”

周香香和周珣也意识到刚刚的想法,确有不妥,齐齐道:“那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

☆、第五章

其实能有什么办法?无非是多两日苟延残喘罢了。

周冉冉身体不好,哭起来却是没完没了,到了暮□□临时,哭得吐了半碗血,又请了一回大夫。大夫却也是束手无策,只道让她放宽心,即可病愈。

可对周二小姐来说,天都已经塌下来,还能如何放宽心?

三姐妹的小院相连。

晚上,周青青躺在床上,旁边的周冉冉还未止哭。

那嘤嘤的哭声,倒不像白日那般撕心裂肺,却泣声幽咽,九转回肠,如哀如诉,一声一声灌入周青青耳内,挥不走,赶不掉,埋头被中,仍旧如魔音穿脑。

直到更夫的梆声,敲到了三更,周青青还是被那哭声搅弄得心烦意乱,睡意全无。她烦躁地起身,随手套了件衣衫,开门而出。走到旁边周冉冉的房间,抬手准备敲门,但手在半空顿了顿,又轻轻放下,折身蹑手蹑脚走出了小院。

今夜是四月中旬,一轮圆月挂在空中,明亮如银盘。那月宫里的嫦娥和月桂,似乎清晰可见。

嫦娥奔月,远离故里,只有伐树的吴刚和玉兔陪伴,也不知是否孤独?

周青青这样想着,又觉得自己冒出的这想法荒谬可笑。西秦又不是月宫,哪里只有吴刚和玉兔。

她裹了裹衣服,往前院走去,听到有人练剑的声音,绕到前面一看,果然是聂劲正持着他那把玄铁龙纹剑,在月下挥舞。

他动作行云流水,剑风带起周遭的树木随之摇晃。

“谁?”聂劲身手不凡,一点风吹草动也能察觉。他低低唤了一声,转头看到来人,轻笑了笑,道,“这么晚了?大小姐怎么还不睡?”

周青青摇摇头道:“睡不着。”说罢,缓缓走到旁边的石凳,“阿劲,好久没看你练剑了,你给我舞一段好不好?”

聂劲木讷冷硬的脸,难得在月色下露出一丝赧色,不说话,只点了点头。

剑风起,风又随剑动,草木嗖嗖摇摆,剑锋划过空中,在月色下如同闪电掠过。聂劲身形矫捷灵动,时而如游龙行走,时而又如白鹤展翅。周青青不由得轻呼叫好。

对于聂劲的身手,周青青其实再了解不过。但他卸甲之后,在府中这些年,虽然早已被当做家人,但他性子勤恳本分,做的都是下人的事,常常让她忘了,这个劈柴打猎的男子,曾经也是战马上的英雄。南周境内,无论是朝廷还是江湖,恐怕都再难找出几个比得过他身手的人。

聂劲一段舞毕,收剑入鞘,慢慢走到石桌,她对面坐下。

周青青见他额头薄汗微闪,掏出腰间的帕子递给他。聂劲稍稍迟疑,接过那帕子,在额头擦了擦。

周青青道:“阿劲,你曾经做过南周使者,去过西京。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聂劲薄唇轻抿,他确实六七年前去过西京一次,印象也算深刻,便笑了笑道:“其实乍一看去,跟咱们金陵差不多,也是熙熙攘攘,比肩继踵。但风物习俗,差别还是不小。西京人多豪迈爽朗,不拘小节,穿着打扮也不似我们金陵人这般讲究,少有人喜欢附庸风雅。”

周青青笑着问:“那边的东西好吃吗?”

聂劲想了想道:“西京人喜吃面饼,菜式当然也不及我们金陵多样讲究,不过也算是别有一番风味。”

周青青若有所思,似是自言自语道:“面条其实也挺好吃的。”她想了想,又问,“那你见过那个武王秦祯吗?他人如何?是不是真的如金陵城里传的那样,吃人血和人肉,跟饿狼一般残暴?”

聂劲笑着摇摇头:“秦祯做西秦主帅时,已经是王爷过世大半年后,我早离开边境。虽然未曾见过秦祯,但传闻自然信不得。说不准王爷在西秦,也是这般名声。”

周青青撅了撅嘴:“可是西秦皇室来自大漠,想来是模样粗犷,脾性凶悍。”

聂劲笑了笑:“我想了想你今日说的话,其实二小姐嫁过去,也确实不错,不仅是南周的功臣,也能为定西王府光耀门楣。世子和玥哥儿是男儿,就此断送前途,实在不值得,王爷在九泉下,想必也难以瞑目。”

周青青苦笑着摇摇头:“我就是怕她挨不到去西京,就提前去见了我爹。”

聂劲默了片刻:“但这件事我们终归主宰不了。”

周青青点头,确实主宰不了,但或许让自己妹妹多活几年的法子,还是有那么一个。

聂劲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试探问道:“大小姐,你想什么?”

“没想什么。”周青青摇摇头,笑着起身,伸手从他头顶摘下一枚不知何时沾上的细小花瓣,扬了扬,戏谑道:“很晚了,你也早些休息,免得让人以为你去做了采花大盗。”

说罢,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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