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新年的前奏是混乱03(1 / 2)
03
皇城不缺宫宴,除夕宫宴毕竟一年只一次,各家但凡品级够,都乐意凑一回热闹,若住的远,午间就得动身了。如淮南王兄妹这等拖沓,属实是特殊情况,女皇对舅舅极有感情,看表弟像看傻儿子,一点也不介意嗣王因孝行缺席,反正他到最后还是要入宫站桩的。
一样是从丹凤门入宫,偶尔遇上的官员形容明显比平时松快不少,虽然因为寒冷脸色有些白,周边没有讨人厌的御史盯着一言一行,谁都会自在。
行经龙尾道,从夹道一路往背面的宫殿走去,便能看见雪白高台之上由数座殿堂结合而成的麟德殿,殿侧有楼,楼间有亭,架空的过道贯通连接。
五步一设的琉璃灯犹如蜿蜒的长龙,高低错落汇成层迭的暖洋,仿佛沙海中的蜃楼,托着雕栏玉砌的天上京,可望而不可及。
开席向来在中殿,李成平熟门熟路,长腿一迈径直就走楼台,偶尔看一眼他妹妹。
果不其然,和往年一样,李令之不住回头望人海泱泱的广场。
再盛大的热闹,年复一年,也该看腻了,那种好奇与专注却好像一成不变,怪得很。
阁门不远处,闲闲立着一对绯衣官,身姿习惯是典型的行伍出身,松散时也看得出痕迹。
李成平一见两人就笑了,“哟,小卫,陈二,偷懒呢?”
卫骁上回来淮南王府喝酒,还是燕居时胡服箭袖的打扮,在边关日久,习惯早改了,宫宴难得老实换上官服。他同李成平差一截辈分,无来由却有兄弟相,潇洒走歪朝向同一路数的不靠谱。谁看了都难免惋惜一句子不类父,卫恪是多么人见人爱的端方君子。
另一个是惠安侯的次子陈钺,闲聊时虎口扣着腰带,像在寻佩刀,他因京中各营调动被关起来磨合好一阵,新近才放出来,慵懒过节也不脱本能的警惕。
“什么偷懒?明明是光明正大躲闲,早去又没什么好。”卫骁笑得没半点正形,白白浪费好一副上等皮囊,“倒是殿下,您来得可真晚。”
陈钺则道:“我就说殿下得走这条道,年年卡着时辰抄近路。”他其实比卫骁还略年长两岁,开朗得有点缺根筋,也是淮南王府的常客。
李成平满不在乎地摊手,“这不是还没开始么?”
陈钺很不给面子,煞有介事对卫骁道:“别看殿下这会儿那么潇洒,其实就是想逃训话。你是没见殿下前年太乖觉,在圣人跟前熬一整天,那脸比喝到三更还青呢。”
李令之屈指掩唇,视线若无其事的撇向一旁的悬灯,专注得仿佛那点抖抖晃晃的光亮能闪出什么前所未见的花儿来似的。
那会儿她刚被拎去女皇身边当差,正艰难适应阴阳怪气的同僚,就遇上兵荒马乱的年节。李成平路过舍人厅,好心来关照她几句,顺便来壮壮气势,不幸被女皇遣来的宋宫人打包召去御前,提前开始例行的站桩。
往事不堪回首,李成平没好气瞪陈钺一眼,卫骁缺德地大笑出声。
陈钺笑完,对李令之一拱手:“听说六郎不懂事冒犯小姑,我替他告个罪,别同那口没遮拦的东西计较。”
惠安侯府的老祖宗新昌大长公主是僖皇帝唯一活到复国的小妹妹,靖王与先帝的正宗姑母。她十分高寿,前些年新去,晚年身体衰弱得厉害,靖王从江左归来探望,理所当然领上小嗣王,连小族侄女也一并捎带。
大长公主揽着大的,抱着小的,出人意料精神十分振奋,招来子孙排排跪开,郑重其事地叙亲,于是一众小陈少年又多一对尊贵的小亲戚。
陈钺后来入禁军才同李成平真正相熟,上淮南王府玩儿,遇到娇弱的县主小姑还怪不好意思的,得亏她有个正儿八经的封号可以称呼,熟络以后倒是能开玩笑。
一旁看热闹的李令之不料还有自己事,杏眼稍稍弯起,柔声道:“六郎年幼,不妨事的,指挥教训兄弟就罢了,少拿我寻开心呀。”
卫骁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李令之生得娇小,与人说话还要仰脸,却是毫无怯弱。轻柔的语气颇为慈爱,居然能将关怀说出奇异的嘲讽感。
卫骁与李成平交情好,与他从不公开露面、体弱多病的亲妹妹只在怀宁侯府叙亲时瞟过一眼,印象就十分稀薄了。上回去王府喝酒,李令之来坐一会儿,闲聊几句,卫骁还惊异地感慨,女大十八变的老话诚不我欺,药罐子奶娃娃变大方温婉闺秀,希望他家幺幺也能一样顺利长大。
可这会儿的悠闲腔调,听起来是很温柔没错,耳熟得让他有点手痒。
旁边李成平一头雾水,“你们说什么呢?”
“哦,前回钟离去太子那儿上课,我家六郎不认得她,居然跟着殿下叫小姨妈!”陈钺一点也不觉得丢脸,只当讲笑话,“你说说,那是能随便叫的吗?”
能去崇文馆的一般经过宫里筛选,家里还要权衡一下,别出去得罪人,李成平好久没见那么傻的了,乐不可支道:“你家小六还挺有意思啊。”
卫骁也竖拇指,“无知者无畏,真行。”
“当初你们过府的时候六郎还不会走呢,也是我们大的疏忽了没好好教,幸好殿下不计较。”
“找个时间认认门儿。”李成平道,“他能喝酒了吗?”
“没怎么喝过。”陈钺想了想,“看我们兄弟几个,酒量应该还行。”
李令之不得不出声阻止两位兄长的不靠谱行为:“哥哥,陈六才十二岁。”
亲哥陈钺的心很大,满不在乎道:“总要有个开始嘛。殿下十二进营了,小卫十三都跑西北去啦。”
李成平道:“说得好!”
好个头,李令之没眼看。
卫骁偏过脸,似乎听到什么动静,忽然道:“有人来了。”
不多会儿,暗处走出一个年轻的绿衣官人,身姿颀长挺拔,意态闲适,衣袂挟着夜的凉冷,淬白如玉的脸天生覆霜,凤目单薄,眉宇冷峭如寒春三月,直鼻薄唇透着不近人情的味道。
“这么多人?”
崔昭的表情有点意外,熏黄的灯火消融几分冰冷,显出泠泠泉流般的低回清润。
卫骁受不了地道:“千万别告诉我你又是从官署过来的。”
大过年的泡在官署,要不是亲表弟,他能脱口骂一句有病。
崔昭笑笑:“去了趟太府。”
不知卫骁信没信,陈钺反正是信了,脸色一惊一乍,末了居然还浮起同仇敌忾——多新鲜哪,被太府绊住的御史这是头一份,偏还拿要仔细准备做理由,赶上过年兵荒马乱,心安理得地拖,太府哪儿来得靠山,明目张胆欺负他小兄弟了。
去太府又不代表没去御史台,陈钺也仅比他弟略多一根筋而已。
李令之倒有些好奇,崔昭现身时似乎抹了抹袖子,不知路上就着灯在看什么,遇人还要遮掩,正胡思乱想,听崔昭见礼点到她,叉手回以中规中矩一笑。
李成平就冷淡多了,只漫不经心一颔首,虽然没说什么风凉话,敷衍一望可知。
卫骁左右看看,有点摸不着头脑。
李令之有心挽救淮南王府岌岌可危的形象,果断开口安排:“哥哥,与卫世子和陈指挥路上叙旧罢,我同延泽师兄跟着你们。”
这一记往外拐的胳膊肘给予李成平重重一击,他差点没绷住冷脸,“啊?”
卫骁也皱眉,崔昭什么时候做的师兄,不是只有杨家的师侄么?
崔昭面露担忧,诚恳道:“殿下,这一支曲将近,之后只留两场傩戏了,需得注意时辰。”
李成平只觉被他俩隔空摆了一道,脸上一冷,正要开口,被人轻轻捏住宽阔的紫绫袖。
李令之凑在他耳边,小声道:“哥哥别走太快,我怕跟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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