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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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妈,你好靓啊。”

叶绮媚切蛋糕的手一滞。

叶世文以为她恼了,立即解释,“我讲真的,不是骗你的!”

叶绮媚没回应。

千万遍听男人用高高低低的语气说这句话,隐晦也好,淫秽也罢,以为自己早就麻木了。靓?有什么用,沦为玩物的必要条件而已。

这刻,却是第一次听人真心赞她。

叶绮媚切一块蛋糕,放在碟里。用叉子捻下一抹纯白忌廉,递到叶世文面前,“你买的,第一口给你。”

叶世文张嘴咽下。

看见叶绮媚眼眶逐渐透红,叶世文很困惑。

“阿妈,为什么要哭?生日不能哭。”

“因为阿妈开心。”叶绮媚禁不住连连落泪,细白的手不停颤抖,“阿文,有你这个儿子,我真的好开心。”

那一晚,叶世文没讲自己受伤。

叶绮媚也没问。

记忆里那颗浸过糖水的莓果,腻得让人皱眉。许是这一生吃糖次数太少,那种甜随年岁渐长,在味蕾愈发清晰。

母子一场,我与你共享过这颗果实,也叫缘分。

叶世文从叶绮媚床边站起。

他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话,头皮麻得像后脑挨了一记闷棍,“阿妈,你在讲什么?”

“你不是冯敬棠亲生子。”叶绮媚又说了一遍,“他不是你爸。”

“那我是谁的儿子?”

叶绮媚笑了。

她总是这样,不该笑的时候笑,不该哭的时候哭。永远与别人相反,貌美而可怕,像活在另一个世界,那里人人都受她诅咒。

她低声道,“我自己都不知道。在冯敬棠抛弃我之后,屠振邦逼我陪过几个男人……”

当发现怀孕那刻,叶绮媚只觉得天塌了。猛力捶着自己平坦肚皮,恨不得把这个孽种生生从体内剥离。想死,却不忿,因恼成恨只需短短数日,这一生不能就此罢休。

一切都是因为冯敬棠。

她诱来了他。已婚?那又如何,世上没有不爱腥的猫儿。快活一夜,做个便宜老爹,你想登庙堂,我就拖你下地狱。

不让任何男人好过。

“你为什么要跟我讲?”叶世文只觉得愤怒,像困兽挣扎,拔高音量冲她大喊,“为什么要现在才跟我讲!”

叶绮媚自顾自说,“他与曾慧云结婚登了报,婚礼搞得好隆重,个个都在猜他要当大官了。半个新界的人都知道我跟过他,屠振邦早就盯上我。阿文,现在我快死了,你还有机会。如果你不是冯敬棠儿子,我们活不到今日。这条命,哪里由得我自己话事?”

“你别怨我,我真的没办法,我这一世人只有你了,只能靠你了。你先去哄好冯敬棠,屠振邦求财,会让你入冯家帮他的。我死了,你就不用再顾及我,他们威胁不了你。”

“你不杀了他们,这么多年的委屈,就白受了。”

叶世文哑言。

他幼时便格外体贴母亲,饮饱了奶,一觉安眠,从不在半夜惊扰叶绮媚。长大了,也懂哄人,只要是叶绮媚想听的话,他能讲叁日叁夜。

自杀,他甘愿陪。上契,他也肯去。

他的底线是做一个私生子,不能示人,处处低头。

如今,连卑微到贴在地上的自尊都碎了。

校服恤衫的一角,有块洗不掉的血迹,很淡很淡。叶绮媚却盯紧那一块污秽,不肯与叶世文对视。

“阿妈,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你的儿子?”

叶绮媚收起所有离奇笑容,突然哭了出来。这次眼泪丧失演技,道不尽哀愁。那颗往昔的糖水莓果,她也记得,是叁十七载苦涩人生里唯一的甜。

可惜,只尝过一次。

终究是命薄没缘分。

“对不起,阿文,你是我报复他们的一只棋。”

金属剪刀掷入不锈钢钵内,哐当一声,很响。

豹哥贴好纱布,“你看,包得多靓。”

叶世文稍稍活动手腕,从椅上起身,“我今晚来,别讲出去。”

“行啦——”豹哥摆摆手,“这次是谁追杀你?”

“想知道?”

“别讲!”豹哥识趣打断,“我还想做多两年生意,快点走!”

“有没有干净衫裤?我换一套。”

叶世文从豹哥诊所出来,穿了件洗得发旧的牛仔外套。有些短,遮不住腰,露出打底透薄的白T恤。

血腥被涤荡得一干二净。

他穿过夜半叁更的暗巷转角。美足按摩店早已换作靓芳发廊屋,换汤不换药,灯饰铺尘,照样有龌龊交易可做。

八姑的士多店大门紧闭。

听说她孙儿前两年随父母移民,讲一口地道英文,再也唱不出那句,“月光光,照地堂,虾仔你乖乖训落床……”

那首童谣叶绮媚也哼过。

当夜幕凝重,心事沉默,时间又算得上什么?

它从来不管生死,分秒不停。

那一晚的秘密,叶绮媚用余下性命交换。凌晨在房内割脉自杀,旧宅变凶宅,从此她艳名在外,人人嗟叹。

叶世文在黑暗中掏出手机。

“你在哪里?我现在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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