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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长风嘴唇微动。那一刻他已经没有任何的力气去否认解释什么、或者遮掩描补自己并没有变得偏激疯狂。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一脚踏入黑暗的漩涡里了,好像他已催眠式地封闭了五感,直到在冥冥中看见了爱人伸来的、救他的手。

太久太久了,他时时刻刻处在快要失去康宁的极端恐惧之中。人是不能长时间待在这样的状态里面的。或者也许康宁在当时那个夏夜就离开了,那可能会让戚长风生出巨大的、崩裂式的痛苦,却不会叫他在日复一日的焦躁暴戾里沉默无声地变质腐朽。

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气力去想自己变成了什么样,自己喜不喜欢这样可能他在潜意识里也本能地逃避着这个问题。

但是当康宁替他做了选择,并试图将他从泥泞的悬崖边拉出来时戚长风那一刻的感觉就好像溺水的人重新获取了新鲜空气。是得救。

他脱力般地像前走了一步,然后整个人都僵硬地栽倒了。

康宁微微一顿,然后跪坐下来,把他的头搂进怀里,像安抚一个孩子那样拍抚着他的长发和脖颈。

小皇子能感觉到戚长风的眼泪流到了他手心里。但是他们没有说话、没有动作,只是安静地待在此刻,一如幼年时的小皇子在戚长风父母祭日那天撞上去、也安静地搂着他、整个人缩在他怀中。

我还是要去的,殿下,过了很久,戚长风才哑着嗓子开了口,只差最后这一味药了,殿下的毒一定可以解的,我不能放弃希望。我保证我不会行事过度激烈的,我可以去商量、去求他们、可以用蚩族人需要的东西交换那些理智思考和掌控局面的能力好像在这时终于慢慢在戚长风身体里回笼。

殿下的解药就在那里。我一定可以拿到!

不行。只要你还怀着一定要拿到的心,我就不会放你走,康宁温柔地抹去了他的眼泪,戚长风,没有谁是一定要活着的,哪怕他对你再重要

太子死的时候,康宁就被迫明白了这一点:戚长风,你要你必须做到或许一切都没那么顺利,我也许很快就要死了,你要能接受这个。

我不能戚长风情绪激烈地想要反驳。

你必须。康宁按住了他的嘴唇。那一刻,小皇子的神情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冷酷,不单是你,我的父皇,母妃,甚至是碧涛他们都必须要接受。

我不想再听到谁会受不了了、谁要坚持不住了,我不想再背负谁人生里的痛苦跟绝望。说真的,挺累的分明是我快要死了。我没有力气再顾及别人的情绪了。你们是一定要叫我背着无限的罪责死掉吗?

我能为了你们自以为是的为我好一直做个无知的、连自己最后的人生都掌控不了的傻子,凭什么你们连为了我好好生活下去也做不到?

第70章 清算 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呢

小皇子轻轻拿开他捧在戚长风脸侧的手, 站起身绕过地上的人走了出去。

望舒宫的主殿里被地龙烘得极暖,康宁身上只穿了一身雪白柔软的内衫,随身的罗缎松松垮在他身上, 更显出他风流孱弱的身形,他的衣摆在走动间微微飘荡着,像是一片云雾月华,从戚长风身侧顷而略去。戚长风才动了张开手指去捉的念头,却感到一阵清浅的暗香已是飘远了。

康宁拨开重重高悬的帷幔、推开寝殿内阁的玫瑰门缓步出去, 不出意外看到了一屋子跪在地上流泪的脸。

方才他和戚长风算是大吵了一架,到最后已是什么都顾不得了,更遑论要收敛声音。估计他殿内的人已经把该听到的不该听到的俱听了个全。

他阻拦戚长风南下、要朝廷的大将军违背皇命;他早知道自己活不长的真相;他和戚长风之间生出了不同时下流俗的私情一事

但康宁这时已经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

他本身也不想再把这些事情隐瞒下去, 连最后一段时光都过得不能合乎自己心意。真到了将一切摊开的时候,他只感到了一种让他心痛的畅快。

他在满面是泪、剧烈哽咽着的碧涛面前只微微顿了一下脚步,并没有出声安慰的意思,便绕开她继续往外走去。

满殿的宫人都已经吓傻了, 这时除了流泪便是噤若寒蝉地发抖,连问都不敢问上一句。

小皇子便这样穿着内衫一路走出望舒宫,眼看都快要一脚跨到刺骨的寒风里。

主子往哪儿去!碧涛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句, 她这时腿脚都是软的, 声音沙哑又刺耳地骂那些抖抖索索的侍衣宫女和内监:你们都傻了吗!赶紧给他裹好衣服, 跟跟上他啊!

康宁没有拒绝披到身上的厚软裘衣,但并没打算叫人跟他一起:

你们回去吧, 他转头淡淡地吩咐,莫要跟着我。我要去清和殿见陛下,几步路的功夫,没必要带上随人。再说我要找父皇说些要紧事情,你们也不该听。

虽然小皇子在望舒宫向来是随和好说话的, 倒好像常常要听从碧涛翠海这两个大宫女的主意似的,但他到底才是这些人的主子,是真正的天横贵胄他这样没有余地的淡淡一句交代,内监反而不敢不听。

碧涛也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她想要训斥随人不机灵、可她当下也确实不敢再替康宁拿主意。一宫的人就这样静默无言、焦急又讷讷地看着殿外渐渐消失了小皇子的身影。

不用担心。我远远地跟着他吧,我看着他过去。

委顿在地上的碧涛闻言猛地抬起头,看到了终于走出来的戚长风,然后她瞬间就愣住了她还从没见过这样子的戚将军。

这个身形高大而战功赫赫的男人,他惯常会给人一种可靠的沉稳感,以及由他的气质和经历所带来的、某种难以描述的无形压力。

他还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凄惶苍白又干涸哪怕不知情的陌生人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也会生出一种心酸的怜悯。

她蠕动着嘴唇,没有办法答话,只是目送着戚长风无言地走了出去。

康宁到的时候,毫不意外地看到徽帝正静默无声地等在殿里。

他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小皇子想,他总是这样,什么都能第一时间知道,于是就免不了给人一种错觉好像他父亲永远能掌控全局。

康宁小的时候,曾经因为有一个全知全能的父亲感到很安心。徽帝能知道他早上吃了什么、知道他昨夜因不肯睡觉闹了小脾气、知道他不喜欢某个侍者的小秘密他被皇帝捧在手心,也拢在手心里。

那本是徽帝为他规划好的成长路径。干净、柔软、温馨、甜蜜所有能来到他身边的人都要正直善良、要心爱于他,要捧出一片赤诚无暇的真情。

可世上根本没有人能控制一切的发展、永远掌控全局。

他父皇早就明白这一点了,可徽帝还是宁愿眼睁睁看着戚长风这个人毁掉、也要借着救他的命这个借口一意孤行。

父皇也看得出吧,戚长风的状态已经不对劲了,康宁望着不远处的皇帝,明明您从小就很喜欢他的,不是吗?您也算是看着他长大,把他带在身边一手培养出来的。您为什么不出手阻拦他,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继续下去?

宁宁你到底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了这一切的?徽帝藏在案下的手都在发抖。

请父皇先回答我的问题!

因为他自己也想救你!徽帝回答他,他想救你!他想你活下去朕不想拦他!因为朕能明白他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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