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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判官忙长长一稽,正要告罪,秦广王已长叹一声:“罢了,将命册副本呈上,我先考校一番。”

赵杀怔了一怔,低头自省,正看见命册正本上墨迹未干,虽然添了数行新字,从碑亭写到自己身死魂归,但疏漏仍未补完。

眼见师爷利落翻出这卷命册的副本,拿双手捧着,一路踏石涉水,往孽镜阁跑去,赵判官自是慌得厉害。

他握紧了判官笔,对着还未续完的那一页,额角汗出如浆,数度意欲落笔,再数度收回。

堂下故人犹然未醒,仿佛记恨着方才被人强抱过一回,咯吱咯吱磨着牙,一时半会怕是问不出实情。

赵判官看了一眼,情不自禁地想要微笑,直至师爷把衣摆束进腰带,在水中又跋涉了两步,堪堪要踏上对岸,赵杀这才想起正事,脸上血色尽退,重新瞪起那本命册。

他方才问不出来,却必须赶在师爷将副本送到之前,自己猜中阿静的半生。

第四十八章

赵杀闭了闭眼,片刻过后,才将双眼睁开。

在这短短一瞬,他已经把前世今生匆匆捋了一遍,想到上中下三种答案。

最好的一种,便是阿静贵不可言,钟鸣鼎食地活至高寿,一生并无惊涛骇浪的大事,数十年间舒心惬意,享尽了富贵荣华。早起只为朝霞,晚归只因月色,听美人唱曲,拿诗佐酒,半点不曾念他。

还有不过不失的一种,是阿静掘地三尺地寻了一阵,方知自己报仇雪恨,于是慢慢将胸中块垒化开,慢慢将心头恨意放下,之后几十年才开始快意一生,虽有不足,但终究是看开了,从此之后光风霁月,心境澄明。

而最后一种,赵判官直至此时,仍不愿多想。

他心烦意乱之下,恨不得就此奋笔疾书,在纸上细说赵静如何矜贵不凡,如何富贵一生;说阿静如何长寿安康,此生富贵逼人;想他得意中人相伴,两心如一,永不相负,补全昔日种种抱憾。

这愿望嘈嘈切切,在心中聒噪,叫赵杀一度分不出是推敲所得,还是空濛愿景。

但到了这个地步,赵判官依旧无法轻易落笔。

笔尖如有千钧重负,夹杂重重羁绊,关乎赵静生死,催他深思细想。

赵杀只得红着眼眶,强打精神,忍痛把过去种种再想了一遍。

他想起人间七百年前,这人何等温柔体恤,是最善解人意的翩翩少年。

他想起人间七百年后,这人如何与他重逢,如何咳血,如何浅笑,轻描淡写地,说尽世间妄语痴言。

那双琥珀色的猫儿眼,或是温和,或是阴沉,但从始至终,皆是专注执着。

赵杀想到此处,噙着老泪,往远处一看,见师爷已经走到孽镜阁前,连忙挥毫落墨,在命册正本上匆匆写道:终此一生,他都在寻我,不曾有一日安享富贵。

他此生已无生趣……但死后就全无盼头,于是以药续命,仍竭力活到高寿。

他早已不怨我了,只是想见我一面。

赵杀一路写到此处,眼泪把最后一字晕染开来,好在这几句话确实与命数相合,恰如抛砖引玉,唤醒命册法则,纸上一时华光隐现,符文流转,连命册副本一道,慢慢生成了半篇真正的命数。

又隔了片刻,那副本才落到秦广王手中。

就在阎罗翻开开命册副本时,赵判官却是眼泪长流,不顾视物艰难,专注地看着赵静。每掉几颗老泪,那人的模样就能清晰一瞬。

秦广王将命册潦草翻完,未挑出什么大错,语气也缓和下来,只扣去赵杀半月功德,叫他摆正桌椅,戴上冠帽,就轻轻放过,拂袖自去。

师爷发现青芒散尽,长舒了一口浊气,正要满脸堆笑地迎上前去,替赵杀重正衣冠。

可赵判官只顾着情天恨海,看见赵静许久之后,仍穿着一件破衣,便火急火燎地握住墨线一划,把掌心划出一条狰狞血口,鲜血接连滚落,源源不断地朝墨线那端淌去。

赵静那具阴魂得了鲜血灵气滋养,终于白骨生肉,白发转黑,一年年往前回溯。

一干鬼卒开始还看得惊慌震怒,争相劝阻,渐渐地就脸上横肉扭曲,心中恍然:原来是三夫人。

看到后来,这帮鬼卒又齐齐面露不齿之色,暗道:这三夫人果然也是个美人。

第四十九章

赵判官气血两失,双脚发软,眼前直冒金星,浑如纵欲。

他晃了好一会,总算缓过气来,自己把伤处裹好,鲜血舔尽,气喘吁吁地靠在交椅上。

堂下赵静吃饱喝足,缓缓将眼睁开,抬头一看,第一眼就看见这人散着发,喘着气,就坐在自己身前。

他一时有些恍惚,旋而极是欢喜,小声道:“你……你终于肯入我的梦了。”

师爷们听得直翻白眼,啧啧有声,只觉此情此景,实是有辱斯文。

唯独赵判官红光满面,一下子坐直了腰。

他像是听见了什么动听的情话,哆哆嗦嗦地品了又品,将字字拆开,正读反读,都能在心头荡开涟漪。

一位师爷委实看不下去,为公理正义,硬着头皮上前,想叫鬼卒拽紧铁索,喝令这恶鬼……三夫人在蒲团上跪下。

可赵静已经负着手,拖着铁链往孽镜前走去。

他旁若无人,站在那面光滑如镜的硕大宝鉴跟前,照了照自己的面容,确定此梦顺心如意,自己黑发如缎,青春正好,这才随绷紧的锁链后退半步,慢慢向赵杀走来。

赵静每近一步,赵判官脸上就变红一分,很快便面红耳赤,羞怒道:“你先回堂下站好,哥哥很快判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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