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2 / 2)
吴云康直扑亭台里,简直就是跌进了母亲的怀抱,而后便是抱头痛哭。
失而复得,乍悲乍喜,已经让这个妇人完全不能再伪装痴癔。
春归几乎有些不忍听妇人那凄厉得有若鸮哭的声嗓,她转头去看亭子外那一池游鱼,却无法挥去脑子里此刻有如镌凿的“情深不寿”四字,她是真的替吴大贵与蒋氏夫妇遗憾着,纵管他们不能算是神仙眷侣,仅为市井俗尘的田夫蚕妾,但谁说这样男耕女织柴米机杼的情感就不值得羡慕呢?
他们没有任何的错责,却遭应了最最惨烈的劫祸,这尘寰里于万众,也许只是一桩遗憾只是一声叹息,谁也不能替代蒋氏正在遭遇的哀痛。
她痴癔,兴许并不是全然的伪装,是她当真不想这样清醒着面对了吧。
春归是正坐着,把脸转向一侧,一时间也有些出神,当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对时,回过头来,却见她的膝盖旁边,有另一只膝盖抵了过来,非太冒昧威胁的,就那么不轻不重的挨着,好像身边的人看穿了她这时的苦恼,用这小小的不至于唐突的动作,表达安慰。
蓦然地就想起当年母亲教导她“男女授受不亲”,可她的父亲却说“人在难过的时候,万言安慰都不如一个怀抱更加值用”。
父亲还说“将来春儿有了夫君,可不要学得这样拘泥,当然,别的臭男人的怀抱,那是登徒子想占春儿的便宜,必须报以拳打脚踢”。
她那时候听不大懂这些道理,很傻很天真地问:“要是我想占登徒子的便宜呢?”
父亲目瞪口呆。
母亲第一次恼羞成怒,冲父亲河东狮吼:“看看你都把女儿教成什么样了!”
走神走得有些远,但春归忽而觉得心里要好受了许多,仿佛也再没有多么窘迫的情绪,她把目光从那挨近的膝盖,暗暗地上移,却见兰庭目不斜视,只唇角柔和的弧度十分可疑,显示了他膝盖的挨近不是因为无意。
也不知怎么地,春归忽而“恶向胆边生”,她动了动自己的膝盖轻轻磕了那边的膝盖两磕,低声有若蚊吟:“多谢。”
几乎立即间,就触到了一双安静的眼,像不泛波澜的深潭,又分明那幽寂底处却有招摇的荇蔓,春归大是诧异她竟能从这样的一双眼睛看出如此的绮丽来。
“不用谢。”兰庭很快移开了眼,膝盖却没有离开。
乔庄这个郎中却早在母子两抱头痛哭时已经默默收拾着药箱,现下已经背在肩上走出老远,否则他若无意目睹了亭子里夫妻二人这样的情形,不知会不会附加一声长叹:不仅心有灵犀,又还是膝有灵犀……
这两只膝盖,是直到吴小郎止了哭声又才略略分开,正襟危坐的夫妇两,只当早前的暧昧不存在。
都在倾听吴小郎尚还哽咽着,一边劝解蒋氏。
“阿娘,华叔父一直信任阿娘是清白的,绝无可能杀害父亲,儿子也知道二叔才是真凶,从前华叔父状告无门,直到赵舍人来了汾阳,华叔父才说有了申冤的时机……阿娘,赵舍人是青天大老爷,必定可以替阿娘洗清冤污,阿娘快快把那晚的事,都说给赵舍人知道。”
听吴小郎的说辞确然是词不达意,春归又才上前劝说:“早前说令郎遭遇不测的话,确然是我们有心试探,不过这些天里我们也的确安排了人手监视吴二贵,发觉他当真计划着对令郎不利,娘子可万万不能以为自己担了罪名儿,一双子女就能安全,康哥儿是个孝顺孩子,他明明知道娘子无罪,又怎会放弃替娘子申冤?也万万不会放过杀父之仇,只要康哥儿不死翻案之心,吴二贵就不能安稳,迟早都会谋害康哥儿。娘子若替这等豺狼顶了罪,你自己不值,怕是连康哥儿的父亲在天之灵也不能瞑目。”
蒋氏情知此时也不能再伪装痴癔,一边拭泪,一边叹息:“这些日子以来,民妇受到大爷、奶奶的照恤,也知道自己是遇到了好人,但民妇……民妇实在是担忧,民妇在狱中,之前任是受多重的刑,也不能承认是我害死了夫君,而教那杀人凶手,蛇蝎心肠的二叔逍遥法外,可是民妇不敢……衙门里的司吏,还有那个胡通判,他们威胁民妇,若不按他们的说法招供,承认是民妇串通了焦满势杀夫,他们就会伤害我的两个孩子。”
说到这里,蒋氏双膝直跪竖起手掌:“民妇可以指天发誓,民妇莫说和外男通奸串连,那焦满势是谁民妇根本就不识,杀死外子的凶手是小叔吴二贵,起因就是民妇家中那棵枣树,民妇的婆母也是见证,只是婆母见外子已经惨死,不忍见小叔为此偿命,这才污陷民妇杀夫。”
兰庭见蒋氏的情绪已经恢复平静,才问她:“你详细说说争端因何而生。”
“是民妇的婆母见叔叔和弟妇张氏成婚数载,但弟妇仍未孕育子嗣,便说祖父在院子里种下的枣树是护佑子嗣丰盛的预意,常叫弟妇过来跪拜,弟妇心里不满,就挑唆二叔干脆把那棵枣树砍伐了,外子因为那是祖父所植,便不愿意,这件事经过里老的调解,原本已经说和了,怎知那日深夜叔叔突然就冲来了我们的宅院,二话不说就动手砍树,外子出去阻止,怎料到竟被,竟被血亲的兄弟下了杀手!”
春归便暗忖:看来渠出说得不错,那张氏果然就是祸害的根源。
就问蒋氏:“据察张氏是吴二贵从外头领回的人,你可知道她的来历?是什么门户出身?籍居何方?”
“这些事情小叔一应不提,我们都不知弟妇的来历,只是……只是民妇有个姨表亲,因着受雇于大户人家,还算有些见识,一回来串门子,见了弟妇的作派,暗下里悄悄告诉我,说弟妇的言行看着像个娼家女子,绝非正经人家出来,难怪这些年都没有生养,说娼门女子十之八/九都被老鸨下了绝子汤,她们不能生养,怪不得心里计较婆母的挑剔,又不好发作,才把那棵枣树看作了心里刺。”
春归就想起了渠出的叙述,说张氏提起吴二贵手里头已经有了好几条人命,想必早年在外行走,没少干烧杀劫掠的营生,这样的强盗和娼门女子混在一处,仿佛也算“天作之合”?
张氏手里应当捏着不少吴二贵的把柄,故而吴二贵才会听从她的唆使,想着干脆把家里的枣树砍伐省得吴老娘刁难,奈何他们说不出个缘由来,吴大贵始终不肯,这本也算不上多大件事,但吴二贵酒后恶性发作,说不定又因了张氏的唆使,才闯门而入强伐枣树,吴大贵又怎会想到自己的弟弟早就不是个良民,而成了个悍匪,更没想到他只不过是阻止弟弟砍伐祖父亲手种下预意着子孙繁盛的枣树,就会死于柴刀之下!
这些头绪春归已然能够梳理清楚,但焦满势又是怎么被牵扯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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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万事俱备
对于这一疑问,不待渠出提供更新的信息,当春归把她的猜测说出来的时候,兰庭已经给予了肯定。
“我真没想到,辉辉也能够仅凭我告诉你的这点子线索,就推论出焦满势为何被牵连进吴家这桩手足残杀案。”兰庭表示惊奇。
春归暗忖:我知道的可比你知道的多得多,却晚了这许久才把关节打通,汗颜汗颜,还是大爷您聪明绝顶,小女子甘拜下风。
当然这样的心里话是没法说出口的,春归叹息道:“不过现在还没法证实。”
“谁说没法子了?”兰庭一挑眉梢:“我耍了一出把戏,动用不少人手,造成吴小郎失足落水的假象,可不仅仅是为了试探蒋氏。”
“还有其余目的?”春归刚问出这话,又没忍住赏了额头一拍:“若只是为了试探蒋氏,哪用大废周章,咱们两个一唱一合就足够了。”
兰庭:我深深认为“咱们两个一唱一合”八个字可以精简为另外一个成语。
他几乎没把心里的想法调侃出口,想想还是忍住了——要娘子误解夫君我是个油滑的人岂非弄巧成绌?
只说正事:“华君说过,焦家母子寻了旁人,拐弯抹脚施予财物让他照济吴小郎,我便猜疑焦家母子对吴小郎心存愧疚,这件案子应当另有隐情,而我造成吴小郎失足落水的假象,也正是为了进一步试探焦家众人。”
春归恍然大悟:“焦小郎听闻吴小郎出了意外,心急得险些没有冲进河水里,又根本不再计较任何掩饰,公然把吴姑娘接去了自家照料,这就证实了迳勿的猜测,迳勿若趁此时机询问焦小郎,必定能够问得实情!”
而后春归又再大悟!
兰庭根本没告诉她这些详情,她怎么能一清二楚?
心里揣着机密认真辛苦,稍不留意就会露出口实,原本也是,谁也没法子一直保持警醒滴水不漏!
好在春归不曾真的“孕傻”,脑子反应极快:“因着与迳勿作赌,我还盯着焦家,故而柴生哥早前也递了消息进来,否则我怎么能这么巧,刚好在二门就堵住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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