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2 / 2)
兰庭颔首:“是那一片的居民,因着天气炎热寻了截荒僻无人的渠道洗浴,当时已经从渠里上来,借着荒草的遮挡穿衣裳,他瞅见刘元宝过来没敢出声,因为他向刘元宝告贷还没能清偿债务,躲都躲不及,所以亲
眼目睹了刘元宝毁弃衣物,这人后来还把衣篮捞了上来,见里头虽说有套衣裙撕得破破烂烂,尚有几件还能穿着,便拿了回家,后来听说了樊姑娘的事,他倒是立即想到和刘元宝脱不开干系,但因麻木不仁、胆小怕事,一直没敢声张。”
也就直到这时眼看着刘元宝成了众矢之的,再想到自己被刘元宝勒索那笔利钱,才决定出来作证。
兰庭饮了一口酒,轻出一口气,似乎直到这时他也才终于能够抒解胸口的郁堵一般:“律令对于奸/辱一罪的规定虽说大不利于女子,不过世上也并不是所有官员都麻木不仁,大约是弘复二年,那一任顺天府的推官沈供就主审过一起奸/辱案,受害人为一双母女,母亲罹患癔症,痴痴呆呆难辨人事,女儿年仅十岁,根本无力反抗成年男子施暴,后来沈供力主判定凶徒奸/辱之罪确凿,且上谏应就奸/辱之罪条加以补充,凡受害人为痴癔病患,或奸幼女十二岁以下者,虽和同强论。”
“上谏得允了?”
“朝堂上反对的声音太大,未得准。”
春归握紧了拳头,但转而听兰庭说道:“不过律条虽未获准增修,皇上却坚定主张若幼女以及痴癔症患受奸,主审官员应借鉴沈供这一判例,考虑受害人是否有反抗的能力及意识,如刘元宝此案,因有两人供辞印证,且樊姑娘年幼,无论体格还是力量,皆不能与刘元宝抗衡,奸/辱罪名应当能够坐实。”
春归也终于吁出口气:“这样说来刘元宝必死无疑了。”
“是。”
“可是既然先有类似判例,为何三年前那里老还会施惩于樊姑娘?”春归不解。
“律令从无规定乡老族宗有权断人罪否生死,但事实上君主及朝廷都允准了他们享有此类特权,而有些根深蒂固的观念,是律令所无法捍动的,所以我不仅要让刘元宝伏法,还想力求证明樊姑娘确然是遭遇暴行,并非通奸,虽说人死不能复生,只希望倘若樊姑娘当真在天有灵,能觉些微安慰吧。”
兰庭这时的确希望诸如在天有灵、亡魂能知的说法并非杜撰,这样那可怜的女孩儿还能目睹残害她的人以命抵偿,或许还能少些遗恨,但他其实心中清楚樊姑娘的遭遇在这方天下决非个案,不知多少女子,过去或者将来,依然会遭受迫害及逼辱,他帮不了这许多的人,无法撼动约定俗成,唯一力所能及的,或许只能是当知闻此类的不平事后主持公允,但其实他不知道这样做是否存在意义。
就像柴胡铺,如今那些邻人或许都相信了樊姑娘的冤枉无辜,不再诽责恶议,但他们的良知当真觉醒了吗?当这件事渐渐再被淡忘,当他们终于摆脱冤魂索命的威胁,当生活恢复到了旧常,当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他们会不会当真同情受辱的女子,会不会还记得曾经的教训,不再给予冷眼甚至逼害。
兰庭不知道答案。
烦闷和混乱的心情让他根本没有酒兴,就像春归也根本不觉得刘元宝会被绞死就心中痛快,佛曰众生平等,道说天地不仁,仿佛人命并无高低贵贱之分,但春归实在认为刘元宝一介恶棍混账的伏诛怎能补偿樊姑娘无辜惨死的遗恨,那孩子甚至可能从来没有享受过这一轮回的喜乐,她短暂的今生就悲惨结束,她心里不存妄执吗?她有没有因为难消妄执便魂飞魄散?刘元宝这种货色倒还真可能不存妄执,当魂灵觉醒,想着无非就是再经下一个轮回而已,开开心心就奔溟沧去!
一想到这个可能春归就恨不得亲手把刘元宝的魂灵撕个七零八落再踏上一万脚!
“明日我得销假了。”兰庭忽而说道。
春归怔了一怔才从手撕刘元宝亡魂的假想中回到现实,颔首道:“柴胡铺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因为关系到高琼,那些王公贵族说不定都会关注着,迳勿今日既然出面参与法事,且还破获了三年前的旧案,这瞒不过那些人的耳目,都知道你的伤势已无大碍,再不销假,也太矫情。”
兰庭也就干脆弃了杯盏:“我正好有事想找四叔商议,辉辉不如也跟我一齐去,你陪四婶说说话。”
顺便进行饭后消食的健身活动。
春归一边点头一边就随兰庭起身,随口问了一句:“怎么这时辰了还找四叔议事?”
“皇上已经下令,让四叔辅助许阁老重审冯莨琦附逆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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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 真相残忍
赵四叔也乃进士及第,在太师府“城”字辈的一代为应试成绩的佼佼者,刚在翰林院任满三年的编修,就丁忧守父丧,起复为刑科都给事中,属位微而权大,这回皇帝决意重审冯莨琦附逆案,并没有再授厂卫职权,且不行三法司会审,而专授许阁老领衔,由曾经担任过顺天府推官,时任吏部右侍郎的沈洪,以及刑科都给事中赵淅城辅佐审决。
这个任命说来有些任性,因为看上去唯有赵四叔现下仿佛才能马马虎虎称为司法官员,但其实许阁老曾经担任过大理寺卿,再加上沈供在任职顺天府推官时也处办过不少疑难案件,这个组合班子又确实能称经验老道了。
真要细究的话,反而是赵四叔这现任司法官员其实从来没有经办过要重案件。
兰庭告诉春归许、沈、赵三家在皇帝看来,并没有参涉废储之议,这样的任命其实也体现了皇上的态度——宋国公之罪必须严究,可也仅限于严究宋国公的罪行。
“看来这回高府街门前的纠闹,虽说迳勿算是和宋国公府彻底结仇,但皇上并没有因而起疑,猜忌轩翥堂赵氏一门其实已经有了废储的决心。”春归道。
“那是当然。”兰庭慢慢的踱步,并不急着赶去找四叔商量政务:“这就让皇上心生猜忌了,我这家主岂不是把轩翥堂这一族系给直接带进深沟里?那几年我这皇子侍读也没白当,谁都知道我看着像是与世无争,骨子却还有点嫉恶如仇的脾性,一桩冯公遇刺案,一桩樊大灭门案,线索都是直指宋国公府,尤其后一个案件还算是我亲手揭发,协助施世叔上门问案在皇上看来是理所当然,结果吃了豪奴一鞭子,倘若忍气吞声的话反而不是我的一贯性情。”
但因为他的劝阻,轩翥堂一系的门生故旧并未借机呼吁废储,不仅仅是沈皇后相信这门姻亲没有倒戈,想来今上也甚满意赵氏一门的立场。
其实没有哪个皇帝在废立储君这种大事上乐见掣肘于人的,纵然是今上,也希望王公臣子能够与他同心协力,在这一件事上认同天子独断乾坤,这也好比没有哪个家主宗长乐意让官府衙门干预族务家财,谁都希望把决断权掌握在自己手中一样。
当然王公臣子轻易也不会妥协,他们不认同废立储君只是天家的家务,实际上他们不希望在此一件大事上,自己的说话权被天子彻底剥夺。
这是一场逐力,确切说来并没有一定正确的方式,所有的计划都需要遵循时势。
但兰庭认为在废黜太孙的战役中,正确方式并不是逼迫今上立下决心。
春归只能盲从兰庭,她压根不知今上的脾气秉性,她只懂得无论多么仁厚的皇帝,手中也紧握着生杀予夺的权柄,和天子逐力,多数情况都不能直中取只能曲向求,枪打出头鸟、刀砍地头蛇都是经验之谈。
她不会过多操心朝堂政务,眼下她还有自己的难题。
次日,兰庭果然销假去了,春归虽说又恢复了晨昏定省的日常,不过抽空面见樊大却更加方便,不用再烦恼怎么摆脱赵大爷单独行动。
其实昨日柴胡铺的法事,春归已经意会渠出带着樊大现场旁观,但昨日她还没时间顾上和樊大交流,直到今日下昼她有空闲,才再次动用意念“传召”渠出,让她把樊大喊来怫园寄鸢台——今日要说的话很多,斥鷃园里不是那么合适,再者春归始终有些介怀,不大愿意在自己的居院接见樊大,倒是寄鸢台开阔,在此坐也好站也罢旁人就算看见也以为是在观景纳凉,只要情绪不至过于激动亢奋,旁人在远处看着都觉得符合情理,不至于心生猜疑近前察看。
但这回渠出却终于有些留意了:“大奶奶仿佛尤其喜欢寄鸢台啊?”
“我喜欢登高临远,但不喜山路陡峭,寄鸢台刚好符合我的情趣和惰性。”春归毫不在意承认懒惰,也装作并没察觉渠出的留意,她把樊大晃了一眼。
衣着有了变化——樊大的尸身严重焚毁,死前穿的那身衣裳当然已经化为焦灰,春归第一次看见他的魂灵时那身穿着还是义庄的吏役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一套裋褐,压根就不合身,但施推官接手案件重新勘验尸身后,还没忘了交待下去给樊大一家都换了身殓服,大约亡魂的衣着是随着尸身衣着更改而更改,所以这时的樊大看上去整齐了不少。
但仍然未改的是,他浑身上下透出那股子阴森气息。
他像是极不情愿响应春归的再次召唤,缩在一角垂头弯背,直到春归问话时他才抬头看来一眼,难以言喻的情绪,春归但觉被阴风从头往脚一刮,丹田里就遍布寒腐气,冲得她直想打嗝。
“我不明白大奶奶为何让我去看昨天那场法事,大奶奶应该明白,没有人可以超度我这阴魂,除非陈麻子等人都死!那些人都死了我才能消除妄执,他们的忏悔也好认错也罢对我而言毫无作用,除非他们以死谢罪!”樊大这样回应春归的问话。
“除了刘元宝,其余人罪不及死。”春归强忍着直冲喉咙那股子让她犯呕的阴腐气,这回完全没有和樊大虚伪客套:“你长
女的死,你就一点责任没有吗?你甚至不敢承认是她是被你勒杀,你起初怎么说的?是你妻子勒杀了长女,可柴胡铺所有人都知道是你下的狠手,你相信了她的话,你知道她是被人奸/辱,但你却因为自己的懦弱,你一个父亲不能庇护女儿,为了自保还把无辜的女儿勒杀!你也许会认为你也是被逼的,但在我看来,如果换一个人,如果换一个有担当的父亲,他宁愿代替女儿承担一切诋辱,也不会亲手勒杀自己的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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