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华 第168节(2 / 2)
此刻在马邑郡郡府衙署校场之上,树立在校场中的鼓亭之内,数名亲卫,正在狠狠敲打着一面巨大的皮鼓。鼓声如雷,只是在校场内外回荡,在整个善阳城中轰响!
鼓声七通,正是聚将号令。
而在衙署节堂之上,一向服饰以简单舒适为主的王仁恭。此刻却换了一身甲胄,正按剑而跪坐在上首几案之后。他的儿子王仲通,也披着甲胄,端正跪坐王仁恭侧后,双手按着膝盖,屏气凝神,一动不动。
节堂内外,亲卫密布,神情肃杀,兵刃如林。
率先而至的就是王则,入内之际,甲胄碰撞,铿然有声。直入节堂之后,只是平胸朝着王仁恭行了一个军礼。
王仁恭只是一摆手,王则就转而到侧面上首之处,一下站定,身形挺拔,纹丝不动。竟然颇有大将气度。
王仲通在后,只是冷冷的看了自家堂弟一眼。
王仲通虽然身负甲胄,但常年沉溺酒色,脸色又青又灰。虽然勉力披甲,但只觉得这数十斤的分量沉重不堪,还好是跪坐随侍在自己父亲身侧,要是站而侍立,王仲通只怕自己会累晕过去。
哪像王则,站在那儿,一身甲胄合体之极,腰背始终挺得笔直,在王家子弟当中,当真是有着出类拔萃的英风锐气!
就连王仁恭,虽然满腹心事,但是王则入内,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微微点头,大是满意模样。
王则之后,郡中将领,次第而至。这些郡将,自从上次兵乱之后,王家子弟不少已经退出军中。而又将马邑鹰扬府的老人提拔了起来。一时间原来马邑诸将低落的士气,又振作了起来。
虽然战力比不上恒安鹰扬府那一群虎狼,但是马邑鹰扬府毕竟也是边军。一旦聚将鼓声响起,这些军将一个个来得飞快,人人顶盔贯甲,每人入内,都是一个平胸军礼,然后肃立一旁。节堂之内,只听见甲叶碰撞之声,未曾听闻半点人声,军中肃杀之气,只是聚将这么一个环节,就已然展露无遗!
王仁恭阴沉的面孔,也终于展现出一点笑意,极其轻微的颔首表示认可。而跪坐在后的王仲通,更是热血沸腾。如此虎狼,都是他们王家父子手下,还在这里忍着那刘武周做什么?就是偌大声名的唐国公李渊,也未必能当这马邑虎狼一击!
若不是盔甲实在太过沉重,王仲通说不定就要站起,振臂高呼,带头向父亲请战,先扫平马邑郡内,再南下以争天下,让太原王家,变成整个天下的主人!
节堂之内,数十马邑鹰扬府军将,肃然而立,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王仁恭身上。只等王仁恭开口。谁都知道此刻局势,突厥南下的烽火信号,也早就燃动了不少时日。陡然之间,王仁恭召唤大家,说不定就要做最后一击,结束这马邑郡双雄并立的局面!
鼓声终于渐渐平息了下来,一直在几案之下掐着手指的王仁恭缓缓松开了手。
不过屈指九十余次,此刻集结于城中,不当值守之任的军将,就已然全部集齐。并未超过百数。本来王仁恭还有借机发作,处置迟来军将以立威信的打算,现下已然是用不着了。
他目光转动,扫视诸将。这些军将,俱都一副恭谨听命面孔。
王仁恭按剑缓缓起身,他是高大身材,虽然年老,但此刻披甲而立,仍然渊停岳峙,威仪无限。纵然前些时日,才有闹出兵乱之事。但是王仁恭的威望,仍然未曾大衰,往日声名,也都尚在,仍然能稳稳掌控住马邑鹰扬府的局面。值此乱世,但为军将,也需要这么一个有威望的主帅去追随,好在这乱世当中,博取属于他们的功名!
王仁恭沉声开口:“某对尔等如何?”
诸将忍不住纷纷对视一眼,这话又该从何回答而起?
王仁恭入主以来,宰割全郡百姓,也要供整个马邑鹰扬府足兵足食。更将马邑鹰扬府扩充到了上万战兵的规模,不少人跟着水涨船高。虽然一时间太多王家子弟把持军中,可一场小小兵乱之后,王仁恭就让大部分王家子弟退出了军中,将他们都提拔了起来。
这恩义,的确是没什么可挑剔的了。虽然王仁恭对马邑百姓手段太辣,让不少人心中有所腹诽。但这个世道,也该有人倒霉,他们这些当兵吃粮的,又有什么法子?
大家既然还留在马邑鹰扬府中,就是打着踏实为王仁恭效力的主意。但有什么差遣,王仁恭只管吩咐就是了,难道大家还能不听命不成?还说这些话来质问大家做什么?
诸将转着心思,一时间无人答话。眼看着王仁恭的面孔又阴沉了下来,王则已然越众而出,抱拳躬身。
“郡公恩义,高可及天,下透泉壤。但有人心,无不想为郡公粉身碎骨,死而后已!郡公但有所遣,纵然刀山火海,末将等只一往无前!”
诸将终于反应过来,纷纷抱拳行礼下去:“末将等但凭郡公号令!”
第三百七十二章 南下(八十一)
诸将这般表现,似乎还不能让王仁恭完全满意,他仍然按着佩剑,冷冷的扫视诸将。依然跪坐在他身后的王仲通,也顾不得和王则之间的那点心结了,挤眉弄眼的拼命朝着王则使动眼色。
王则看到王仲通眼色,顿时反应过来。一咬牙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几步,更凑近了一些,抬头只是看着王仁恭。
“郡公!叔父!小侄身受叔父多年抚养之恩,才拉拔到今日地位。这条性命也只是叔父的!叔父但说,要小侄去与谁战?哪怕是杀到江都,将大业天子的头颅给叔父带来,也只要叔父一句话而已!”
王则跪下,就已经看得马邑诸将只是一惊。
大隋军中制度,甲胄在身之际,就是面前是大业天子在,也不过就是抱拳躬身而已。随随便便就膝盖着了地,哪里还有点身为军将的气节在?让军将怎么还有颜面去带麾下的人马?大家都是吃刀头舔血饭的,一旦被麾下儿郎瞧不起,就别想儿郎们跟着你去拼命了。
不过王则是王仁恭侄儿,上跪亲长,也算勉强有个说法。可王则这一番话说出来,却是让诸将一时间震动得连心智都已经失却!
纵然已经是王朝末世,纵然大家都知道天下群雄纷起,盯着的就是那空出来的至高之位。可现在大家名义上,还都尊奉着大隋正朔,大业天子,仍然是大家的君上!
王则就这样毫不在意的将取回大业天子头颅的话说了出口,这一刻所有人无比真切的感觉到,这大隋天下,真的是完了!
在这乱世,世家凭其门第,寒门靠着拼命,各争上游,各安天命也罢!
王则一番话说出,转瞬即起,按剑回头,两眼血红的看着诸将:“尔等如何说?”
王则语气狰狞无比,王仁恭只是冷冷注视诸将,节堂内外,亲卫们肃杀而立,紧紧握持着手中兵刃,只等王仁恭一声号令。
到了这等地步,还有什么说得?难道大家去给刘武周卖命不成?那位唐国公也远在天边,且他麾下自有那么多世家子弟投效,还有河东三大鹰扬府,大家投过去,也不过是做炮灰的命运。且今日要是不对王郡公痛切以表忠心,这节堂大门还不知道能不能出得去。
罢罢罢,大家认了就是。不管王仁恭要大家去打谁,哪怕杀到江都真的去弑天子也罢,大家只跟随就是,看跟着王仁恭,在这乱世当中,能不能博出一个丰厚功名!
一名看起来最为老成的马邑军将,一撩战裙,缓缓跪下。身后一众马邑军将,终于在甲叶碰撞声中,双膝落地。
那老成马邑军将垂首道:“郡公,你就说让咱们去打谁罢。谁要是不拼命,谁入娘的就不是人养的!”
往日这些边地军将的粗俗谈吐,是最让王仁恭生厌的。他的家门之高,在大隋门阀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向上可以追到东汉之世!什么唐国公,什么独孤家,什么宇文家。在王仁恭看来不过都是一些鲜卑军奴而已。中原大地,正该由王家来挥斥方遒,而不是在边地和一些浑身散发着臭气的军汉赤佬打什么交道。
所以王仁恭刚愎森严,从来对于这些军将不假辞色。
可是今日,这些军将粗鄙表忠心言辞入耳,王仁恭森冷的面孔上,却终于泛起了一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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