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华 第248节(2 / 2)
这一战徐乐必须赢!他也有这个本事赢!可是承基……千万不能死!
独孤开远在意识消散之前,心中只剩了这一个念头。
徐乐却顾不上理会独孤,他手中持独孤开远的直刀,自己的宝刀则挎在腰间未曾拔出,一路大步急行,不多时便来到甬道尽头,望见那扇木门。徐乐脚步不停,人朝着木门冲去,来到木门附近时才大喝一声:“神武徐乐来也!”
房间内宇文承基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手中马槊微微抖动,似乎也在为即将迎来个有资格挑战自己的对头而兴奋不已。承基并没有出手暗算之意,反倒是后退半步,给徐乐留出足够的空间,随后从面前案几处拿起兜鍪,自己戴在头上。
伴随着一声咔哒之声,宇文承基的面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乃是如同鬼魅一般的朱漆面相。
就在这时房门洞开,一身夜行衣靠的徐乐手持直刀破门而入与宇文承基对面而立。徐乐的眼神先是看向了宇文承基身后的韩家兄弟,随后又死死盯住承基。承基掌中马槊前七后三怀抱二尺,槊锋遥指徐乐,挑战意图十足。
直刀对马槊,一身布衣对阵介胄之士,这一场比斗从一开始就注定不公,却又容不得推脱拒绝。唯有一往无前,以死相搏!
第六百五十一章 屠龙(十六)
槊锋抖动,如同毒蛇吐信。上好精铁制成的槊锋在烛光下泛射出耀眼光芒,随着宇文承基的手臂抖动大槊嗡嗡有声,槊锋如猛兽毒牙,向徐乐发起致命撕咬。
徐乐身形闪展腾挪如同游鱼,在斗室间左右移动,自独孤开远手中夺来的直刀交于左手,右手从腰间将自家宝刀抽出,双刀在手如同光轮,遮、挡、磕、架,把身体裹了个严实。
若是独孤开远在此目睹,只怕要惭愧得无地自容。他引以为豪的护身刀法,在真正方家眼里,却不过是小儿把戏。战阵之上,以兵器遮护身形拨打雕翎,乃是上将必有手段。能够招架格挡漫天箭雨的刀法,又岂是独孤开远这种单打独斗的护身刀法能比?
徐乐性情直率心性骄傲,从来喜欢抢攻而非防守。可是今日情况特殊,容不得他随性而为。这是一场从开始就充满不公平的比斗,宇文承基满身披挂徐乐却只着夜行衣靠。在这个时代,介胄之士代表了一个武士完整形态的武力巅峰,布衣短兵的侠少武艺再如何了得,遇到这等铠甲在身的武士都要退避三舍。而在顶级斗将的较量中,差了一分一毫便是生死之别,何况是如此悬殊的差异。
徐乐惟一的凭仗便是地利。斗室狭窄并不利于长兵施展,而一身甲胄的武士在腾挪纵跃方面,也注定不如布衣之士利落。依靠身法闪避对方攻击,找机会近身相搏,才有一线机会取胜。
然则随着宇文承基马槊挥舞,徐乐发现自己的谋算有误,地利非但不在自己一边反倒是被敌手牢牢占据。承基不但力猛槊沉,心思也格外敏捷。自己自出世以来所遭遇的顶级斗将中,单以谋略而论,只怕还没一个人能赶上面前的对手。
从一开始承基便给自己挖好了陷阱,他想必不知在这斗室之中练武多日,对房间内布局乃至规模都了然于胸。其所占位置也是用心挑选,只要伸直手臂舞动马槊,便可以将面前大半个房间笼罩其中。不管自己如何躲避、跳跃,都无法逃出马槊的攻击范围。从动手开始,自己轻装便利的优势便被抵消,如果不改变方略注定死路一条。
一槊当胸刺来,徐乐身形微微一斜避开锋芒,双刀十字搭花附于槊杆之上,一记顺水推舟去斫宇文承基的手指。承基也不变招只是手腕用力,槊杆一阵颤抖,双刀便被弹开,随即大槊横扫向着徐乐腰间猛抽而去,徐乐缩颈哈腰避开大槊,试图欺身抢攻,可是承基的变招也极为迅捷,已然用槊钻封住了徐乐进攻的路线。
想必韩大就是被这厮擒住的!徐乐心中已然对承基的武艺有了初步判断,除了力大槊沉出手敏捷这些斗将都具备的本领之外,他的槊法别具一格,便是自己都未曾见过。明明是力大无穷的虎贲之士,使得又是马槊这种战阵兵器,大开大阖十荡十决陷阵破敌,乃是看家的手段。这等武艺施展开来,千军万马都阻拦不住,斗室之中各种陈设自然难以幸免。
然则宇文承基虽然出手势如霹雳雷霆,乃至大槊舞动时斗室内隐有风雷之声,可是那些烛台乃至蜡烛都完好无损,最多是几支蜡烛被大槊舞动时带动的金风吹灭,却并没有烛台或是蜡烛损毁。这等手段就算是徐乐自己,也万难做到。
倒不是从此就能认定承基的本领在自己之上,最多算是术业专攻,各家有自己拿手的本领无法放在一起比较。可是从这一手徐乐就能断定,承基绝对是自己出世以来所遇敌手中最为难缠的一个。
沙场斗将能练就这种小巧本事已是不易,肯花心思去练这等功夫,就更不是常人所为。毕竟这种马槊绣花的武艺真放到沙场上,并没有多少用处,以大毅力练就这么一份本领,又把这份本领的运用发挥到极限,这种心性的上将,绝对是一号劲敌。
马上承基,步下六郎,如今看来这话也不十分准。宇文承基只不过是更习惯马战而已,如果真的步下死斗,心性单纯的来整,怎么看也不是承基的对手。如今江都城内,不管马上步下,若是比身法、角抵、投矛等本领或许难说谁一定夺魁,可若是真的比并战阵武艺生死相斗,魁首一定是宇文承基!
他之所以选择这间斗室与自己交战,便是要将天时、地利、人和悉数算计在内,确保自己立于不败之地。这等心思缜密之人,自然将斗将能够想到的败中取胜手段悉数考虑进去,想要以此等招数取胜和送死几无差别。
以徐乐的心性以及目下局面,最为妥当的办法就是放开手脚以力取胜,靠着真实本领一刀一枪把承基打翻在地。可是人力有穷,不管徐乐再如何胆大心雄,也必须承认,披挂整齐横槊以待的宇文承基,绝不是自己靠着两把直刀便能战胜的对手。
以膂力论,徐乐并不见得不敌承基,可也不至于强出多少。从兵器上,他却吃了大亏。宇文承基手中马槊乃是将门子弟可以当作传家宝传承的宝槊,不但质地坚韧刀枪难损,而且分量格外沉重,正适合承基这种力大无穷的战将使用。自己手中直刀分量太轻,与马槊这种兵器正面硬拼注定吃亏。可是承基槊法施展开来,几无破绽可寻,自己想要近身相格却怎么也抢不进去。斗力不能胜,又无法一巧破千斤,眼下自己似乎当真陷入了一个无解死局。
承基手中大槊越舞越快,徐乐可供腾挪的空间越来越少,双刀与大槊碰撞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接连几击之下,饶是徐乐神力无敌,却也要担心宝刀脱手。就在此刻,他的眼神转动,忽然将目光落在两旁那些卧兽烛台之上……或许这就是机会!
他心念转得快动作更为迅速,想到此处并不耽搁,先是飞身避开承基马槊横扫,随后趁着身形下落当口,双刀互搭,以刀身对着烛光一晃!
这两柄直刀一柄来自执比贺,乃是执必贤不惜千金为爱子所购的宝刃。另一口来自独孤开远,亦是大隋将作监中能工巧匠穷尽心力打造的上好兵器,论及锋锐并不逊色于执必贤所持神兵。两柄宝刀皆是百炼钢打造,刀刃锋利刀身光滑明亮宛如秋水。这时为烛光一照,泛起两道耀眼光华。
两人的兵器在烛光下都会反射光芒,不过并非刻意为之,并不会影响打斗。徐乐这一下却是计算了方位角度,刻意以烛光乱敌人眼神。饶是承基见机得快,被这光芒一照也不由两眼发花,下意识闭目后退,同时一声怒吼,手中大槊舞动速度又加快了几分!
几声闷响响起,已经有几座烛台翻倒,上面的蜡烛纷纷落地,甩得到处都是。狂怒出手的宇文承基,这时也没法保持之前的力度与节奏,破坏烛台打灭蜡烛在所难免。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徐乐固然能够断定自己无法靠短兵战胜承基,承基也知徐乐本领绝不在自己之下。一旦被其成功近身,自己好不容易获得的优势便有可能悉数丢失。因此这时以攻代守,槊法越来越猛烈,势如排山倒海又似万马奔腾,这时不管是谁想要趁虚而入都难免粉身碎骨!
不过徐乐从一开始想得就不是进而是退,他以双刀晃动逼退承基之后,并未趁机进攻,而是飞身疾退,面对承基背对房门,直撞出房门之外。
身为战将,首先便要懂得选择战场,一味猛冲猛打并非勇猛表现,最多只能算作鲁莽。骑兵不利于水泽树林,步兵则不能在平原上和骑兵对冲,选择最适合自己的地势交战,亦是为将者应有的本事之一。既然房间是承基选择的战场,对他也最为有利,自己便换个地方就是了。徐乐相信,承基不会放任自己退出不追,这便是斗将之间的默契,也是武人的骄傲所在。
果然,就在徐乐退入甬道不久,一阵甲叶铿锵之声伴随着军靴囊囊声在甬道内响起。宇文承基手提大槊追逐而出,他和徐乐一样都是夜眼,哪怕徐乐穿着夜行衣在甬道里也藏不住身形。
追出三十几步之后,他便发现了在前方持刀以待的徐乐,随后也站住身形。马槊依旧保持前七后三怀抱二尺的架式,脚下马步稳牢如同落地生根。从开始交手一语不发的承基,第一次发出了声音:“堂堂神武乐郎君,就只会这些鸡鸣狗盗的手段,再不然就是逃走么?”
话音刚落,徐乐的身形已经向他扑来,口内依旧一语不发,只是将双刀朝着承基身上拼力斫去!斗将的体面终归不是靠词锋而是靠刀锋去赚,大家谁笑到最后谁才有资格说话!
对于徐乐的攻击承基不慌不忙,手中大槊抖动,槊锋迎着徐乐的身形疾刺而去。
叮当作响火星乱冒,两大顶尖斗将的交锋再度展开,一如龙,一似蛟!
第六百五十二章 屠龙(十七)
易地而战,情形果然和方才大有不同。正如疆场撕杀一样,有些时候撤退乃是为了进攻,另外一些时候进攻则是为了更好的撤退。兵无定势水无常形,不存在一套包打天下的战法,也没有练成之后便一成不变无往不利的武艺。大军作战如是,两人生死相搏也是同样道理。
徐乐选择撤退就是为了将甬道作为战场,让承基失去地利。他相信承基和自己一样,都是夜晚作战不受影响的夜眼,哪怕斗室内毫无灯烛也能看清对手所在不会影响武艺施展。之所以广布明烛,与其说是为了厮杀便利,还不如说是为了自己的体面着想。
毕竟是北周八柱国之一宇文家的后代子孙,哪怕是军功将门后裔,也难免沾染世家门阀子弟的豪奢风气。何况宇文承基之父,又是以荒唐闻名的与文化及,他怎么可能不受影响?不管是摆出天价的烛光阵迎敌,还是练了那一手力度收发随心,舞槊不灭烛的本领,都是世家子展现自己财富本领的手段。不但要赢,还要赢得光鲜,更要与众不同受人赞颂,这就是出身世家的军将与寻常武人的区别之一。
江阴为水乡,地牢难免潮湿发霉。方才交手的房间里显然日常用香料熏过,味道才不至于那么刺鼻,到了甬道里霉味就不受控制地向人口鼻里钻,呛得人忍不住想要大声咳嗽。徐乐相信,宇文承基这种武人中的贵公子,绝不会常年在这种环境中练武。更不可能牢记这条甬道内地形尤其是甬道各处宽窄尺寸,固然自己对于甬道不算熟悉,他也同样陌生,在这里交手,大家都觉得束手束脚,于地利上彼此都不占,便可扯个直。
事实证明,徐乐这一遭果然赌对了。承基的大槊刺、挑、盖、打依旧不受影响,可是当他想要像之前一样,将大槊做棍棒横扫时,却出现了小小的波折。
甬道的宽度比那间房间略窄,墙壁也不像房间里那般平滑。毕竟是囚禁军汉的地方,又不是圣人宫殿,工匠修筑时对这等细节并不用心。即便是监工,也不会在这种无关紧要的部分做文章。是以甬道里有些地方厚些,有些地方又薄了几分。
他掌中大槊横抡之时,槊锋便挂到了墙壁略略凸出的位置,这一招略有些停滞。好在承基神力惊人,手中马槊也锋锐异常,手臂发力,大槊冲破阻碍继续扫出,前后也不过是眨眼工夫。
可是对于上将来说,这一眨眼的迟滞也足够了。徐乐选择甬道交锋,等得就是这一刻,眼下终于被他抓住机会又怎会放过?就在承基发力舞槊的刹那,徐乐已然如同猎豹般扑出抢入中宫。自两人交手到现在,徐乐第一次得以与承基近身相搏,他的双刀终于有了斩到承基身上的机会。随着一声怒吼,双刀抡动如同雪片,向着承基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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