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华 第259节(1 / 2)
宇文智及嘿嘿几声冷笑:“大兄,我说什么来着?咱们好心好意救人,只怕别人还要疑心咱们别有所图。死到临头还要跟咱们装糊涂,这等人就该随他去死,何必为他们的性命操心?”
宇文化及摇头道:“二弟此言差矣,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关中人。说起来德戡的阿爷与咱们阿爷也曾同殿称臣,更有一份袍泽香火情分,不看僧面看佛面,总不能看着他稀里糊涂地掉脑袋不是?若是能帮,怎么也该帮一把。自然,若是他执迷不悟,那就是神仙难救,咱们也对得起过世的司马都督。”
两人一唱一和,司马德勘的额头上已经沁出汗珠。所谓祖辈交情自然谈不到,往日里彼此虽有往来也算不上如何密切,直到自长安来到江南之后,因为面对江南士人以及江淮武人的打压,关中人才被迫抱团,司马德勘与宇文家的来往也略微密切了一些。
可是这种关系说来也寡淡得很,司马德勘不算宇文家族门下,宇文家也就没有保全他的责任。再说这两兄弟为人如何司马德勘心里有数,就算自己人头落地,他们也不会有半点心痛,又怎会特意把自己召至家中设谋救命?只怕两人存着什么歹毒念头,要借自己的手去做。
虽然看出两人用心,却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两人并不足以共大事,为人又阴狠歹毒,把自家性命交到两人手上,迟早人头落地。是以司马德勘并不想真的为宇文弟兄效力,可是此时拒绝又难免一死,一时间当真是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装糊涂,试图蒙混过关。
宇文化及见司马德勘还是不言语,冷哼一声:“司马,事到如今在某家面前装糊涂又有什么意思?我念着咱们两家交情,不至于真的与你为难。可是圣人的脾性你是清楚的,等改日来到圣人面前,你这般应对,怕是有十颗头都不够斩!我且问你,今晚你营中是不是又有了百多名逃兵?”
“确实如此,不过末将已然将这些人抓回来军法从事。”
宇文智及接话道:“没问你这些。逃兵抓回来自然要砍头,难道还留着他们动摇军心?这是你的本分,没什么可表功的。我只问你,如今你麾下缺了多少兵马?这些缺额,你又待去何处补齐?这江都城里城外,怕是没多少丁壮可抓。更别说他们头上还有来家护持着,你要是抓人抓多了,来整那关可不好过。”
他所问的问题正是司马德勘死穴所在,他部下溃逃已经超过两成,若是杨广检阅军马,这么大的缺额肯定瞒不住,到时候自己怕是免不了一死。宇文兄弟既然这样问,显然对这件事一清二楚,若是自己应对不当,也不用宇文家家将动手,只要明日向杨广告上一状,便能要了自己的人头。
司马德戡当下想不出什么合适言语,只好摘下头盔,趴下身子向宇文弟兄用力叩首:“末将也不是有意欺瞒,实在是……实在是想不出办法。还望二位恩典!”
宇文承趾在旁冷哼一声:“没用的孬种,只晓得哭又有何用?堂堂男子汉,难道只会乞活,不会自己找一条活路出来!”
司马德勘没明白宇文承趾的意思,宇文化及这时说道:“圣人很快就会检阅三军,各营骁果全都要到场操练,你缺了那么多兵,怎么瞒得过圣人手眼?往日里圣上或许还会给你一条活路,可是检阅之时百官齐聚,那些江南人怕是不会让你轻易过关。形势所迫,圣人就算有心回护,怕是也保不住你。若是想活下去,便得听我号令行事。不知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第六百八十六章 屠龙(五十一)
沈光府内。
徐乐这些日子过得也不算太清闲,既要和沈光等人谈天练武,还要和一干军将酬酢往来。当然,不管沈光还是来整,也不能没日没夜与徐乐等人饮酒谈笑,到了夜晚大家都要各自休息。可是这不意味着徐乐可以休息,到了夜晚他反倒更为忙碌。
沈家没有女眷,步离也没把自己当作女子看,是以未曾分宅居住,与徐乐以及韩家兄弟住在同一个院落内。白日里徐乐有太多应酬,哪怕他再怎么不喜欢交际,面对那些一片热忱也确实没什么歹意的军将,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好强忍着接待。部下三人要么是被拉去吃酒,要么就是在院落里习武发遣时光,直到夜间无事,才是他们相聚的时候。
以这几人的手段,一夜时间可以做很多事。不管是偷偷溜出府,又或者是在府中做些什么都不足论,但是这几人性情豪迈,于这等事不屑为之。再说沈光等人与自己交情深厚,他们也做不出背信弃义坑害友人这等卑鄙行径。是以这段时日不管心里再如何焦急,几个人都没想过偷走,只是在一起商讨江都情形以及天下大势。直到今晚徐乐把几人召集一处并要求大家打点行装,众人才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寻常。
几人都是身无长物的武人,也没什么行囊可收拾,如果想走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虽说这些时日好酒好肉日子安逸,但是几个人都不是贪图享乐的性情,对于这等生活也没什么可留恋。只要徐乐说句话,他们随时都可以动身。只不过大家都知道徐乐为人磊落,要说走也该是光明正大离去,像这么隐秘行事的时候不多,原因为何更是让人无从猜测。
步离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徐乐,虽然一句话没说,但是能感觉出她的疑惑。韩小六无可无不可,左右就是等徐乐军令行事。但是韩约素来把细,这个时候也没有急着执行命令,而是询问道:“莫非城中有变,昏君要对咱们不利?”
徐乐摇了摇头:“眼下看来杨广并没有对咱们下毒手的打算,就算他当真想要动手,咱们也不是好欺的!大不了杀他个天翻地覆,让这些人知道知道我神武男儿的厉害。只不过如今江都大乱将起,我等留在此地难免受人牵连。若是为了争夺天下厮杀,自然无话可说。可若是卷入杨家内乱胡乱杀人便有些不妥,传出去更有伤颜面。是以趁着眼下太平,我等便要做好准备,一旦乱起也好及时脱身。”
“乐郎君的意思是说?”
“江都城内怕是很快就会发生兵变!”徐乐语气斩钉截铁:“这几万骁果军本应是护卫杨广周全的近卫,如今看来却成了索命厉鬼。”
韩约有些不大相信,只不过他素来对徐乐言听计从,既然徐乐如此说他便相信。倒是小六心直口快,往日里对徐乐敬若神明,这时候反倒是敢开口发问。他看了一眼窗外,随后压低声音道:“这莫非是沈大对乐郎君讲的?否则郎君如何得知?”
他话音未落,头上便被兄长拍了一巴掌。韩约没好气地训斥道:“一派胡言!沈大郎何等样人你我心里有数,这等好汉子怎会泄露军情机密?何况倘若此事是出自沈大之口,城中怕不早就杀个天昏地暗,又怎会这般太平?”
小六敬畏徐乐却不怎么惧怕兄长,挨了一巴掌多少还有些不服,揉着脑袋看着韩约,语气里还带着几分委屈:“咱们每日都在一处,乐郎君也不曾自己跑到骁果军营去打探。倘若不是沈大讲的,又是从哪听来的消息?总不能是杨广那昏君说的吧?”
他说到这里又有些疑惑地看看徐乐:“难不成真是昏君说的?他要招乐郎君为婿,就是要你带兵帮他平乱?这昏君当真是有眼无珠,把乐郎君当成什么人了?咱们大好男儿,岂能为昏君所用?就算是他那女儿美如天仙,乐郎君也不会为了女色就改换门庭为这个昏君效力……”
小六话音未落,便觉得似乎有两把匕首在自己身上来回戳刺,不知几时就会用力捅下去。他连忙侧头,却见步离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看。这小狼女与大家厮混得熟惯,虽然彼此之间交涉不多,可是依旧把她当成亲人看待。既然都是自己人,不管其如何凶恶,也不至于怕。
此时的步离和平日也没什么区别,也是那么冷冰冰地看着,手上也没拿兵器。可小六依旧觉得周身汗毛倒竖,仿佛是被什么凶兽盯上。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像是两把锋利的匕首,在自己身上来回指戳。饶是他心思单纯,这时候也晓得不能再讲下去。
徐乐哈哈一笑,化解了当下的尴尬:“小六说得不是没有道理,此等机密事便是寻常军将亦无从得知,更何况是我等外人。若是没有本地人走漏风声,我们万难知晓。不过天下事并非全都要靠别人讲述才能知晓,否则两军对垒厮杀之时,又该如何料敌机先设计运筹?总不成要敌兵告诉你自家埋伏在何处,又在哪里设了陷阱。为将之人总要会审时度势观看敌阵以判虚实,这城中情形又如何看不出?”
平日里徐乐以斗将形象示人,军议之事极少开口,不管遇到何等凶险都是凭借自己一身武艺勇力解决,从不曾和谁斗智。哪怕是在自己人面前,徐乐也多谈武艺少谈计谋,像是今日这般讲述为将之道的情形并不多。
小六先是一阵恍惚,随后才醒悟过来,瞪大双眼看着徐乐:“这城中文武未曾看出来的事,居然被郎君看穿了?这帮酒囊饭袋,当真是无用至极!”
“这些人或是身在局中不能自省,或是为人阻塞视听,不能观全貌,再不然就是自己便是推波助澜之人,又怎会把这件事说明?你我冷眼旁观,见事自然比他们清楚。倒不能说城中文武无能,只能说他们牵扯太多,反倒看不清实情。”
“为何?”步离这时才开口说话,其神情比之方才已经缓和了许多,不再是那副要吃人的样子。
徐乐看了她一眼,心中颇有些纳闷。这小狼女素来不大关心这些琐碎事,对她而言兵变也好厮杀也罢都不过是一场打斗再就是杀人而已,区别只在于杀得多杀得少,远不如一顿好吃的饭食要紧。如今要闹兵变的乃是江都骁果,不管谁死谁活都和自己乃至玄甲骑没有多少牵扯,不知步离为何会对这件事格外有兴趣。
不过既然步离发问,他也只好回答:“道理很简单。杨广行事太过急躁又缺乏雄主的手段。既守不住大隋江山,也化解不了眼下江都危局。城中数万骁果兵强马壮,乃是昏君手中一柄利刃。只可惜宝刀再怎么锋利,也要落到会用的人手里,才能斩将杀敌。若是落入庸人之手,非但不能杀敌反倒会伤自己。这几万人马未能编练得如臂使指,反倒是因关中、江淮之分彼此为仇,加之粮秣短缺三军饥馑,关中子弟思乡心切,人心惶惶难以约束。杨广固然是九五至尊,可是手中并无得力部下弹压局面。这等时刻便该万事求稳,等到粮草齐备人心稳固,再整顿军心行迁都之事。可是他为人好大喜功又重颜面,于军心民心并不在意。之前征讨高丽时,便将士卒视为骡马牲畜,如今依旧如此。所下旨意或许无错,但是行事太过急躁,把大好男儿当作牛马驱驰,如何不生变故?更何况城中文武有人包藏祸心,想要让局面变得更为不可收拾,故意以激进手段激怒骁果军士。这些人手握实权又和骁果军直接打交道,杨广有再好的初衷,都会被他们所破坏。更何况其所下旨意本就有诸多不当之处,再有这些人从中操弄,局面自然会败坏。”
韩约思忖片刻道:“乐郎君所指,可是之前发还女眷之事?此事倒是桩功德。”
“功德也要看怎样做法,若是做不好功德也会变成罪孽。倘若是向骁果军说明情形,再依情形不同加以区分。既不能饶过那些真正为非作歹之徒,也不至于强行拆散夫妇,这才算是功德。像眼下这般不分愚贤,捉的时候随便乱捉,放的时候也是不问根源强行驱逐,非但成不了事反倒会让事情无可挽回。军中行事固然要快,但也不能一味求快不讲道理,否则便是取祸之道。也不只是那些女子,还有这段时日的逃兵,也是一桩心腹大患。”
逃兵这件事兹事体大,他们也听到了些许消息。本来之前一段时间因为杨广的部署,逃兵大为减少,这种消息也很少听到。可是最近两日,有关逃兵的消息以及杨广对待逃兵乃至管事军将的处置重又传入众人耳中,就知道情况并不简单。
“军法无情,若是太平时日这般处置也无不妥。然而如今情形不同以往,军心浮动人心思变,此时再靠刀剑约束部下已然不可行。更何况那些管事军将心中多半也窝了口气,再以这等法纪约束,便是把他们逼上绝路。”
说到这里徐乐沉吟片刻,语气也变得凌厉起来:“普通百姓走投无路,尚且要揭竿而起,何况是身怀绝技的武人?但凡有几分血气的,谁又肯乖乖等死?杨广非要把他们往绝路上逼,也就别怪这些人要为自己拼杀一场挣一条活路!这场祸事,只怕是难以消解了。”
韩小六这时忽然问道:“乐郎君既已发觉江都大乱将至,为何之前还要与昏君纠缠?岂不是白白耗费了光阴?”
第六百八十七章 屠龙(五十二)
韩约的巴掌再次举起,却被徐乐制止住。“韩大不必如此,小六所言并没有什么错处。我之所以对你们讲这些话,也是希望大家今后遇事如小六一般多动脑子。身为领兵之人固然不能缺了血勇,也不能一味胡冲乱打莽撞行事。主公想要一统华夏,少不了我玄甲健儿冲锋陷阵斩将破敌。区区三百骑,不足以成大事。是以玄甲骑扩充兵力乃是必然。自古以来兵多累将,兵马过多并不一定是好事,若是指挥不力,非但不能建立功业,反倒可能坏了我玄甲英明。兵马越多于主将而言便越要多花心血,带兵军将也要多花些心思。以往我们的儿郎乃是徐家闾乡亲、梁亥特部落手足,再不就是二郎身边亲兵。彼此之间总归有香火情分,且大家相处熟惯。彼此都能叫得出姓名,指挥起来自然容易,纵然有些疏漏也能及时补上。可是日后兵马渐多,大家互不相识,于军将而言,便要多费些手脚。你们几人武艺足以独当一面,更是不缺乏胆略。可是既为军将,便要为部下的性命着想,不能只知拼杀不明兵机,更不能全凭勇武不讲计谋。遇事多想乃是应有之义,小六方才那话问得好,韩大不能怪他。”
话说到这个份上,即便是心思单纯如步离者,也明白了徐乐的一番苦心。之所以把几个人叫来详细说明自己的心思打算,而不是单纯下令收拾行囊准备离开城池,除去对自己这几个人的关爱回护之情外,更存着一份栽培心思。
日后玄甲骑扩军,自己这几个人便要独当一面,成为千军之主。这里面固然不包括步离在内,可是对步离来说乐郎君肯教她这些东西就让她心里欢喜。至于能不能领兵,她压根就不在意。如果真把上千兵马交给小狼女统帅,她反倒会感到厌烦又或是力不从心,更不耐烦做什么大将。
韩家兄弟都觉得心里多了个火盆,周身上下都觉得暖意盎然。他们是徐敢一手栽培出来的斗将人选,不光武艺出众,眼界见识也非普通乡农可比。就算是这个时代的普通军将也未必能赶上他们,是以对徐乐这句话所包含的分量以及情分,远比普通人感受为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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