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1 / 2)
她压抑着痛楚勉强跟随车马前进,“回殿下,奴婢不敢……不敢生病。奴婢忍着就好。”
他哼了一声,又端坐回去。待进了太傅府课室中,各自落了座,她却还是那副模样,甚至痛得全身都颤抖起来。
难道昨天吃坏了东西?她在脑海中回忆。还是夜间着了凉?确实有可能,毕竟都夏末了……
“啪”地一下,又被人打醒了。
这次打她的不再是梁王,却是周太傅,一脸严肃正气:“女郎请解此句。”
此句?她茫然抬头,此句是哪句?
顾渊在旁边轻轻咳嗽一声,低声道:“荡荡怀山襄陵。”
那又是什么东西?她觉得自己听见的是一片混沌的外国话。他从一开始就不该带自己来读书,《毛诗》也就罢了,现在竟学起《尚书》来!她哪里懂那么多,她的所有知识也就是母亲传授的那么一点点而已——他就是故意要看她的笑话!他就是讨厌她!
她心中愈想愈气愤,然而愈气愤肚子竟然就愈痛,她终于忍受不住,“啊呀”一声伏在了书案上,额头上汗如雨下。
坐在几步远处的顾渊被吓了一跳,周太傅低身看了看,脸色也变了,“来人!”
平时侍奉笔砚的书童应声而入,周太傅跺了跺脚,“不是你,去叫夫人来!”
阿暖惊愕,自书案后拼命爬将出来跪在地上,“奴婢不敢劳烦夫人,奴婢……”
周太傅却根本看也不看她,径自往外边走,“殿下也请回避!”
周太傅走得急切,好像十分笃定顾渊一定会跟上来与他一同离开。谁知顾渊却淡淡地问了句:“为什么?”
周太傅一呆,还未答话,竟见顾渊朝阿暖走了过去,将她搀扶了起来,方想大叫“殿下不可”,阿暖竟全身乏力地倒进了顾渊的怀中。
他来搀扶她了,可是她心底里却还记恨着他让自己来上课出丑,笑都不肯对他笑一下便要推开他。谁知身子竟晃了一晃,被他一把揽住,他问她:“怎么回事?”声音里染了几分急切,却是他自己都不知道的。
她痛得冷汗涔涔,根本无法回答。全身都痉挛地缩在他怀中,两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地扎进了肉里。他骇然大惊,从没见过腹痛成这样的阵仗!到底是什么病,如此折磨人?难道是被下了药?谁敢给她下药?母亲吗?
他一面拜服自己的想象力,一面又端不平七上八下的一颗心。无论怎么问,她捂着肚子只是不言。他什么都顾不上了,拂开她的手便去探她肚子,她羞骇欲死,秀丽脸颊上阵红阵白,拼命扭过了头去。然而他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了,整个人仿佛五雷轰顶一般呆傻地杵在地心,双目死死地盯着她的下裳,神情是风雨欲来的可怖。
她听他半天没有动静,心头定了些许,偷偷侧头去看他,却被他的样子吓着了。顺着他的目光往自己身上看——
“啊——!”
顾渊抬起头来,对兀自呆立门口的周太傅厉声喝道:“速去宫中找王医来!”一面已将阿暖打横抱起,径自往内室走去。
周太傅愣了愣,“王医?”又追上前道:“殿下要传王医?”
顾渊将阿暖放在内室的榻上,一边不耐烦地道:“没看到她受伤了么!”
周太傅呆了片刻,突然大笑出声。
☆、第10章 以水救水
顾渊怒目:“有何可笑!”这却是藩王对臣子的态度,而不是学生对老师的态度了。
周太傅看了看榻上皱眉忍痛的女孩,顾渊会意,与他一同走到了外间,周太傅方掸了掸袖子,对他端正行礼道:“臣恭喜殿下!”
顾渊僵住了。“我有什么可喜?”
周太傅敛了容,却仍掩不住笑,“阿暖如今已是成人,难道不该恭喜殿下吗?”
周太傅走了,周夫人来了。
而顾渊兀自坐在外间屋里,发了许久的呆。
先生为老不尊,简直可恨!什么叫恭喜孤?没臊!
然而脖颈至耳根却红了一片,好像是被衣领挠出的痒。他倚着凭几撑着头读《尚书》,简册上的字却全成了小人在跳舞,宽大的胡裙、纤细的腰肢、飘扬的长发……“汤汤洪水方割,荡荡怀山襄陵,浩浩滔天……”眼前却全是方才所见阿暖裙底渗出的鲜血,他烦躁不堪,上古时代的一场洪水,怎么就蔓延到这屋子里来了?看到末了终于看不下去,将书往地上一掷:“胡说八道!”
要是让周太傅知道他骂唐尧胡说八道,还不知会惊骇成什么模样;所幸周太傅为了避嫌早已离开,听见他这话的是刚刚掀帘而出的周夫人。周夫人手中环着一只银盆,他径自抢上前道:“如何?”
周夫人被他吓了一跳,后退几步,“殿下留神些!盆中全是血水,没的污了陛下!”
他眉头一跳,“全是血水?!”
周夫人看他神气,知道他又被吓着,又想到自家老翁方才情状,笑得直打跌,险些将血水都泼出来,“没事了,殿下,没事了!阿暖正在休息呢,过会儿殿下再去探吧!”
顾渊点了点头,横竖“癸水”这种东西自己不懂,听长辈的建议总是好的。周夫人又笑着将他往外推,“殿下怎么一直在这里呆着呢?里头晦气,去外头找夫子去吧!”
周太傅严厉,恪守君臣之礼;周夫人与他却毫无隔阂,有如一位亲切的姑姨,动作也不讲究。他由她推着往外走,才发现天色已渐暗,周太傅立在杨柳庭院之中,儒袍长衫,身影萧然。
他怔了怔,走到周太傅身边,“夫子。”
周太傅侧身看着他,叹了口气,“也是为师疏忽,只知与你说圣贤之教,竟忘了教导你男女之道。”
他有些不自在地转过了头,“学生年纪还小。”
周太傅道:“殿下已十六有余,孝愍太子十六岁时,早已纳妃了。”
不提孝愍太子还好,这一提,顾渊的脸立刻拉了下来。周太傅心中了然,慢慢斟酌着道:“文婕妤其实与我说过好几次,要给殿下找一门合适的亲事。然而孝愍太子崩逝以后京中朝局多变,殿下的身份尊贵无匹,这婚配人选,一时竟颇费思量。为师却想,纳妃之事尽可徐徐图之,殿下身边总也需要一个侍奉巾栉的称心人儿……”
他字斟句酌,只想表达出“如果殿下喜欢,便将薄暖收房也可;但切莫婢作夫人,乱了伦常”——可是顾渊却将眉头重重一拧,“侍奉巾栉,那样容易的事情,难道还要讨个夫人来做?”
周太傅怔住了。
一张老脸由红转白,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红。再看顾渊神情自若,他才终于相信了:这个梁王殿下……当真是……一丁点儿“事情”都不懂!
这让他如何再说下去?只得咳嗽几声,一边周夫人恰到好处地从房内出来了:“殿下,阿暖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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