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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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抿着薄如一线的唇,没有说话。

这是她的男人,她与他相见的光景却是那样地稀少,以至于如此时此刻这般珍贵的瞬间,她竟都不敢多靠近他——她只能斟酌着轻声安慰他:“现在去还来得及……不过一个晚上,廷尉还不能那样快给他定罪,而况朱廷尉是明事理的……子临,夫子不会有事的。”

顾渊在心中苦笑。

对不起,阿暖。

朕是大靖天子,但朕并非无所不能。

这种不能自白的无力感,我真庆幸,你永远也不必体会。

初春的太阳破开了云层,那万丈光芒却是冷的。廷尉寺在宫外,顾渊没有催促车仆,车仆却不自禁感受到身后人的压力,急骤地鞭马。鞭声响在空中,惊散了路上的行人,偌大个堂皇的长安城,竟好似一片冷寂的荒莽。

没有感情,没有知觉,没有幸福的荒莽。有的,只是血淋淋的权杖,恶狠狠的厮斗,将每一个人都变成了面目模糊的野兽。

包括他自己。

顾渊无声地抓紧了薄暖的手。

朱昌好像早就预料了圣驾的到来,已是一身朝服跪在堂中。

朱昌身前的地上是一片染血的木牍。顾渊一低头便认出了上面的字迹,一脚将它踢开。朱昌的身子颤了颤,突然跪伏下去,“臣不能奉法以治,乃令周丞相蒙冤而死,臣愿领死罪!”

顾渊没有言语,身躯僵直地站在他面前。薄暖这时恰跟上来,听到朱昌的话,呆了一呆。

她俯身捡起了那片木牍。

“君子不忧不惧。”

只有六个字,笔意修饰而内敛,恰如夫子毫发不乱的人生。薄暖看了许久,不能相信那个温蔼长者竟已离自己远去,更不能想象他怎么会在短短一日之内便离奇而死——她的心中忽然有了愤怒。

她很少体会到这种愤怒,这是弱者的愤怒,无能为力的愤怒,子临为了改制的事情准备了一年有余,而太皇太后只花了一天,只用了一道诏书,就轻而易举地杀死了主张改制的国之重臣。

“陛下!”身侧突然响起朱廷尉惊慌的叫声。

薄暖抬头,只见顾渊手按心口,剑眉紧皱,竟生生咳出了一口鲜血!她再也顾不得许多,抱住顾渊摇摇欲坠的影,拿手巾去擦拭他唇边血迹。他的眼底波澜翻卷,是不容错辨的痛苦——

夫子……夫子是因他而死的!

他罢了薄安,薄太后便杀了周衍。又一轮厮斗结束,权杖的龙凤头上溅了新的鲜血,温热的,像是从心底里呕出来的。

顾渊强撑着站直了,闭了闭眼。

薄太皇太后,终究技高一筹。

作者有话要说:“君子不忧不惧。”出自《论语·颜渊》。

☆、第76章

不知过了多久,顾渊终于说出了一句话:“夫子在哪里?”

朱廷尉犹疑道:“周丞相死状惨烈,陛下最好不要……”

“不可能。”顾渊断然道,面容凛冽,“夫子平生最重容仪,便是死的时候也定然风度翩翩。”

朱廷尉胸中酸涩,七尺男儿几乎涌出泪来,“太皇太后赐下的是牵机之毒,周丞相乃七窍流血而死……”

“够了。”却是皇帝身边那淡如烟水的女子宁定地截断了他的话,“将周丞相以帝师礼收殓,入葬思陵。对外便称家中病殁,还望朱大人慎言。”

朱廷尉一怔,下意识地望向皇帝,等候最终的发落。皇帝却只是疲倦地点了点头,“便依皇后所言从事。”说完,他便转身而去。

薄暖感觉到他将半身的重量都倚在了自己身上,她不得不小心翼翼,不让外人看出皇帝此刻的虚弱。日影偏西,廷尉寺前的薄暮笼在这两个年轻男女的身上,他们相互扶持,却是步履蹒跚。

******

太皇太后新近爱养学舌的鸟儿,八哥、鹦鹉之类,见了匆忙而入的宦官,叽叽喳喳吵成了一片。

王常颇不耐烦地拂开那些鸟笼,急急走到殿前来,薄太后微眯了双眼道:“完事了?”

“回太皇太后,完事了。”王常现在想来还觉得胆战心惊,“只留下了几个字的遗言,奴婢看不是什么要紧话,便随朱昌收走了。”

“什么话?”薄太后懒懒发问。

王常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复述道:“君子不忧不惧。”

薄太后沉默了。

随着年岁增长,她的视力愈弱,当此薄暮冥冥时分,那双眸子上雾气愈浓,让人再也看不见底色。不知过了多久,几乎让王常以为她不会再说话的当口,她却终于是站起了身,淡淡地开口:“纵满朝都是君子,又有几人能救得了天下?”

王常一愣,又忙不迭地道:“太皇太后说的是!”

“这些子读书人……”薄太后竟尔叹了口气,“名为爱国,实为祸国。”

她背转身去,王常没有看见她眼中飘忽浮出的哀戚。有一个名字,她深藏心底,在这万籁俱静、不能视物的黄昏,险些就要随她的叹息逸出了口,然而终究是没有。

她知道她只能将这个名字深藏心底,深藏一辈子。

子永,子永。

***

车仆将天子乘舆驾回了宣室。他很自然地认为皇后今晚会与皇帝同寝。薄暖无暇与他多说,但扶着顾渊下车,一步步穿过重帘走入了内里的寝殿,她这时候才惊觉他瘦了,他的骨骼都将她硌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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