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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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冉大惊,“有这种事?”

“呵,亏我把这群人想得太简单,还以为这山上是有什么古墓古坟,村长隔一段时间就上山挖点古董出来变现,每家每户都给点好处,让他们别把这事往外说,免得招来了政府考古的专家,村子就没好处可占了。所以我就跟李大河商量,半夜里上山找找,要是真有古墓,就偷拿一两个宝贝出来,好歹这辈子不愁了,可谁知道……”刘莉一回想起当夜的情景,表情立时就收敛了,声音也不禁低下来,大概是脑子里一闪过尸体的片段,整个人都不舒服起来,“从山上下来以后李大河说什么都要报警,一口咬定这个死人肯定跟村长有关,我心里怕得发慌,什么都听不进去。后来他脑袋一拍突然说——村子里的人拿钱帮人埋尸!人命啊,真是人命的事啊,他们居然拿了钱就闷声不响地当什么都没发生,跟这种人生活在一起,想想我都怕!”

老太太坐在地上直冲着左邻右里的人喊,“作孽啊,怎么娶了这么个作孽货回来!她乱说,都是她乱说的!她心眼坏啊,拉着我们遭罪啊……”

但老太太现在不论说什么都已经没人关心了,徐冉被刘莉的话惊住了,小心翼翼地凑到舒盈耳畔问,“老大,这会不会是真的?这太可怕了,一整个村的人都对凶杀害置若罔闻?”

舒盈当着老太太的面不好说什么,但她心里清楚,假定刘莉的话是真的,这就是最符合推论的一条结果了。但他们做警察的,推论和假设不作准,需要证据。

正在这时,黄剑风风火火地向这跑来,来得大概匆忙,手上的白色塑胶手套还没摘下来,制服衬衣的前襟都给汗得湿透透的。他跑到林烨跟前大口喘着气,扶着膝盖弯腰缓了好几秒才得出话来,“林烨,山上、山上又挖出一个鱼缸,就在你画圈的位置上,挖了个一模一样的鱼缸!”

“画圈的位置?”舒盈没听懂,抬眼问林烨,“林队,你下山之前就知道了?”

“山坡上的野草,有些长得新,颜色、高矮都看着不一样,我估计应该是新填上的土,就让他们挖一个范围先看看,居然真有。”

他这么一说,舒盈也就大致理解了,“林队,不管怎么样,村长很有问题。”

黄剑干咽了一口唾沫指着南面说,“村长?我刚还路过村长家,看邹天正领着人从他院子里搁的板车取车轮泥样,你们要是现在去找村长,估计还能碰上他们。”

林烨自然是当即就领着他们过去,舒盈不乐观地想,如果证实刘莉所言非虚,她想,她已然猜测出这起案件会被封存的理由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3 章

邹天被一双眼睛盯得很不舒服。

这双眼睛的主人就是村长,周传福,已经是年近八十的老爷子了,走路带风,精神头很足。之前来村里问话时,周村长的态度可谓殷勤,陪着他们这群年轻警察东一家、西一家地跑,要是碰上哪户人没人,就打发左右邻居整个村子的找。进屋时张罗乡亲给他们倒茶,要说不喝茶,就提点人把空调、风扇打开,一直念叨说警察辛苦,警察真辛苦,大热天的东奔西走,要问什么都直管我,我们都回答、都配合。一面摇着扇子看他们做问询,一面指点江山地把案件的可能性推测出七、八个版本来,一副慷慨正义的老先生模样。

可今天,他的态度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一问出来是要找板车采泥样,表情霎时就垮下来了,搬了个椅子坐在前院正中央,从兜里掏了烟出来点上,就这么盯着他们蹲在角落的板车前面拿小刀刮取车辙凹槽里的碎土装进袋里。

邹天心里隐隐怀疑什么,又不好平白无故地做猜想,刚准备跟周村长说两句感谢话,转头就见林烨领着舒盈他们踏进了院里,“林队,老大!我们这的工作已经快结束了,你们这是……”

林烨直言,“我们来找村长问问话。”

周村长眯了眯眼,嘬了口烟,慢悠悠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笑,“林大队长,进屋里问吧,外头怪热的。你手底下人也该饿了,我给你们煮锅面吧,正好今早刚炒了臊子,辣、入味。”

“不麻烦。”林烨直入主题,“村长,我问您个事,李大河跟刘莉说您每隔一段时间都要给村里人发钱,有这回事没有?”

周村长先是一怔,“啥钱?”

“八千块。”舒盈回答他说,“每户八千。”

“哦……我还当你们说啥,有啊,这钱是我发的。”周村长笑呵呵地应答,几颗豁牙说话有些漏风,“政府补贴,每户都有,危房改造补贴啊、孤寡老人补贴啊,条目不少,余在一块大概就是一次几千吧,怎么,这钱有啥问题?”

徐冉紧皱眉头看向舒盈,表情写满了“他在撒谎”,林烨顺着话茬继续往下说,“没问题,我就是奇怪,你们村不种地不做农业项目,政府一次补贴能有好几千块?”

周村长把烟头扔在地上,伸脚踩了踩火星,“现在的政策不都偏‘三农’嘛,庄稼人日子也好过了。哎,我们这村从前的困难你们是没看见,吃不上饭的情况都是有的,年轻人在县城里打工又寄不回几个钱。村东的张寡妇,丈夫在工地上摔得半残,工地老板随便给点钱就打发了,反正也没签合同,现在两夫妻要是没这点补贴救济,真不知道拿什么吃饭。政策改革好啊,村里是越来越富裕了……”

周围几个年轻人看他这唉声叹气的,情绪一下就给他到跑了,都觉着不好再说什么了,倒是黄剑,故作玩笑地说,“哎,舒组长?你不是有个叔叔在县农业局当主任嘛,你赶紧打电话问问他,现在农村补贴是不是真有这么高啊,是的话我在乡下还有块田,正好回去当农民,不干活还有钱拿。”

舒盈顺手就从包里摸出手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打了个电话,张口就来,“哎,叔啊,是我,盈盈!”徐冉正好奇地盯着舒盈,也不知道她这是来真的还是来假的,突然听见她口里冒出盈盈两个字,差点没忍住噗嗤一声,邹天连忙冲她挤眉弄眼差,生怕她拆了自家老大的台。

“我正好在八里沟出案子在,八里沟是你们县农业局管的吧?我就问问,他们村补贴有几个项目啊,能有一次补贴八千块钱不?哦,能有八百就不错了啊,政府就没其他补贴?哦,这么少啊……我就问问,案情需要。叔,我这还有得忙,您帮我代问婶婶好,就这样。”

挂下电话时,周村长又掏出了一支烟。舒盈习惯性地看了眼他的烟盒,红色软壳,长利牌。乡下最便宜的一种烟,一盒五块不到。她这才注意到这个村长的打扮:洗得领头都变形的白衬衣,腰围太大要用皮带固定的长西裤,颜色都微微发白的迷彩布鞋。

“行了,姑娘,我知道你是在装腔。”周村长点着烟,摆摆手说,“我知道瞒不了的。你们的警察,真要怀疑我,什么资料都搞得到手,跟你们说瞎话没用。林队长,你想问什么就问吧,莫要兜弯子了,我一个糟老头都活到这把年纪了,不想再跟年轻人耍无赖了。”

村长的态度和表情一下坦然起来,舒盈也就直截了当地问了,“村长,您每户给的八千块钱是怎么回事?”

“封口费。”村长叼着烟,神色一点不慌,“今年是八千,去年就六千,再往前就是四千,四千给了有三年,再早前就是两千了。他们搬着第一个死人过来的时候是十二年前,当时村里共有五十一户,我给每户发了两千块钱,就用板车把遗体拉去了半坡上。按理这钱我可以一个人吞下来,但山头是全村人的,我不能干这种不仗义的事。他们后来把遗体怎么着了我不清楚——我收钱只管抬,不管埋。”

“十二年前?”舒盈心惊,“十二年前你就帮人运尸?”

“帮人运尸?”周村长喷了口烟,龇牙笑了笑,“是啊,一民山这片山头上,最早从清代起就是一大片坟头。乡下人讲究个入土为安,人还没咽气,就得在山上选好位置挖坟坑,有钱的就打棺材,没钱的村里人凑钱给裹两床棉被,出殡当天由村长领头送葬入山。今天我是这个村的村长,我帮人送葬到山里,不要用运尸这么难听的话。”

“混淆视听!”徐冉听得背后一阵凉,一脸的愤懑不满,“你这是在帮凶手毁尸灭迹!你是杀人犯的帮凶!”

“杀人犯?这我不知道,我只是拿钱干活罢了,人要真是杀人犯也不至于要告诉我,你说是吧?”周村长的食指和拇指夹着烟,表情似乎还有些疑惑,琢磨说,“我当时想啊,这附近公墓贵啊,巴掌大点地儿就搁点骨灰,价钱还高得吓死人,谁乐意去?来村里找我的人估计就是想找块好地入土。你们这些小辈是不知道,几十年前县里有位风水大师,指点说一民山南坡最利聚气,可庇护后人……”

“什么乱七八糟的!”黄剑听不下去了,“你就说,把尸体送来找你运上山的人是谁?老爷子,你可正正经经给我说点实话吧,十二年来他们杀过多少人你最清楚,给他们做帮凶,您是准备在大牢里颐养天年了不成?”

周村长大概觉着很有意思,“小伙子,我就是个帮人送葬的,其余啥都不知道、不晓得,犯什么法了?哎,这大中午的,一群人非围在大太阳底下干嘛你说……罢了罢了,我是饿了,等我把面下锅了,你们继续问。”

说着,他还真转身就往搭着雨棚厨房走,步履轻快地就跟什么事没有似得。

“老家伙……”邹天小声地跟舒盈说,“他都七十八了,又没有直接参与凶杀,就是真判刑八成也就意思意思,耍耍倚老卖老这种伎俩,谁都拿他没辙。”

舒盈心里有阵凉飕飕的风在吹。十二年,这十二年里八里沟全村人帮着谋害人命的凶手打掩护、做帮凶,只拿钱不问事,就是心里暗暗知道怎么回事也都装聋作哑。她几乎都不能相信这事会发生在她所生活的这个世界……要说旧社会交通不便、信息不通可能是会有这种人性黑暗面,这都二十一世纪了,普法教育已经做到每个电视台都有一档子法制专栏的地步了,怎么会有这种事?

徐冉心惊肉跳的,“这个村的人也太愚昧了吧……”

“愚昧?他们可不愚昧。知道这事不能问不能说,手不碰尸体,脚不踏大山,没一个人心存好奇想弄清楚内里情况,拿了钱转头就花不留一点证据给人调查。”舒盈冷笑,“他们这是心恶。”

是啊,一民山附近是有不少荒山,可荒山一定比有人栖居的山头更适合埋尸?真不见得。碰上过路的村民、旅游的登山客、巡山的森林队……保不齐发现了什么不寻常就去报警了。可现在只要花点钱,把八里沟全村上下都打点一番,把所有人的利益都捆绑在一块,事情就变得太简单了——你去报警,就是断了全村人的财路。甚至法律和道德都可以先放着,单就这一条,就已经十恶不赦。

简直可恶……

假使世上真有冤魂,不知道被埋在一民山的受害者们,从山头往下眺望这一片宁静村庄时会怀着怎样不甘而怨恨的心情?看修缮一新的房屋,烟囱里升出炊烟袅袅,还是看茁壮成长的孩童手拿一株野花笑得灿烂无瑕?不,他们都看不到,他们被埋在泥泞之中,尸骨无存。来年的野草会把新土覆盖,春风一过,照旧整片山头生机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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