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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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憬想了想,提笔写道:“算是。”

“算是?何意?”夭绍皱眉,“此人昨夜在曲水边背负性命数十条,身为佛家弟子,却嗜血杀戮。本来听音品人,我原以为他风光霁月、性情磊落。不过现在我却不太肯定,他究竟是善,还是恶?对东朝而言,又究竟是敌,还是友?”

云憬写道:“一人只有双眼,红尘难望尽。你所见的,可称事实,事实之后,却说不定还有隐情。所以世间的善恶并不能如此简单区分,若说敌友,毓尚自然是友。此次荆南之战,他便是东朝的军师。”

“原来他就是殷桓奏报中提到的尚军师。”夭绍点头,像是恍然大悟的模样,又盯着云憬仔细看了几眼,嫣然一笑,不再询问。

云憬在她突然而来的笑颜下失了头绪,亦不敢再多言,放下笔,望了眼窗外愈见暗淡的天色。

“快下雨了。”夭绍愁色深深,叹了口气。

仿佛正是应了她的话,青岩下的竹林里猛起幽风阵阵,沙沙声入耳时,夭绍只觉腿骨间蔓延起锥刺般的钝痛,身子不由一颤,紧紧抿住唇。

云憬望着她发白的面色怔了一会,才似想起什么,转身取下书架上一个锦盒,自里面拿出两卷灿烂如霞的红绸,走到榻边,撩了锦被正要掀开夭绍的裙摆,手指触摸那柔滑紫衣,顿了一顿。

“你要做什么?”夭绍看着他一连的动作,又无法言语交流,觉得茫然。

云憬雪白的面庞上竟涨出一抹红潮,缩回手,将绸缎递给夭绍。

夭绍接过,一时怔怔。那红绸色泽殷然,触感柔软,流水倾泄的丝缎间绣着摇曳起伏的金丝莲枝。她的手指还裹着纱布,便以掌心去抚摸,那红绸贴着肌肤厮磨久了,居然慢慢生出一缕能熨至骨骸的温暖来。

“熠红绫?”夭绍喃喃道,“当年云伯母说此物藏在柔然皇宫,憬哥哥怎会有?”

云憬脸上的尴尬尚未褪去,闻言抿了抿唇。

见他没有回答的打算,夭绍亦没有追问,也不道谢,背过云憬默默在腿上缠了熠红绫。曳姿妩媚的金色莲枝蹭着掌心肌肤,绽放出的不绝暖意似乎正流淌向她的心头。

“缠好了。”夭绍转过身来,亦红了脸。

她方才掀起裙角的一刻,终于明白他之前莽莽撞撞地是要做什么糊涂事。

云憬站起身,独自走去窗旁,默然望着楼下那片古藤架――藤条盘错,深深缠绕――这样的纠葛由来已久,想要与她从此两无牵挂,竟是难比挥刀斩水,任他的心再冰冷无情,也无法在奔腾的江河间筑起一道横垣堤坝。何况在方才那一瞬间,心中竟似被藤丝蔓延的温柔情绪缠绕,让他无措,更让他恼恨。

夭绍全然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莫名他的忽冷忽热。静静看了他背影一会,想来想去,实在不得要领,又唯恐待会真下了雨,路就更加难走。她想心事既了,此人又是这般爱理不理的模样,厚着脸皮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于是下榻辞别,自回太傅府。

钟晔十分有眼力,亦十分识趣,说去煮茶,一煮便是一个时辰。直到夭绍离开,他才笑容满面地盛出茶汤捧来书房。本以为长久谈话后这两孩子的心头自会有所察觉和变化,谁知云憬却是比素日更为冰寒的容色。钟晔心里发突,正要试探着询问他们方才谈的话,岂料偃真却在这时持了密报踏入清月舍。

“早不到,晚不到。”钟晔睨着偃真,如意盘算被迫中断,心中极不舒畅。

“呦,真是对不住了,”偃真气得冷笑,“我还不曾听少主交待,今后的密函都得要请示了您钟老才能送过来。”说着将三卷密函递到云憬面前,“第一卷不甚紧要,是韩瑞自荆州送来的,说沈太后命殷桓领两千亲兵七日内回邺都,我算了下,连信在途中耽搁的时间,到现在已过了两日。第二卷事关那夜慧方寺行刺太子的事,细作探知,湘东王萧璋身边的确是有一位擅使飞刀的高手,名叫魏让。”

“魏让?”钟晔琢磨这个名字,“听说此人是江湖豪侠辈,昔日老三韩弈向我提及此人时分外推崇,不像会行刺杀太子事的人。”

偃真面冷,并不应声。

云憬似乎也并不是很在意细作送来的有关萧璋的密报,径自取了第三卷密函浏览,不禁皱了下眉。

“是什么事?”钟晔又忍不住问道。

偃真依旧无动于衷。见钟晔横眉瞪目真有怒意了,他才没好气地开了口:“是尚公子一早送来的密信,柔然武士忽现邺都,且已经跟随飞鹰找到了尚公子的行踪。尚公子与柔然素来怨仇,本不奇怪。但如今那位柔然的公主竟将此仇寻来了东朝,千里迢迢,舍本逐末,倒是古怪得很。尚公子怀疑柔然公主南下应该别有目的,如今又正逢东朝与北朝和亲的关键时期,出不得差错。”

“尚公子的意思是?”

“让云阁及早找出柔然武士的落脚所在,敌明我暗,才能有备无患。”

钟晔沉吟道:“那邺都城四周最近有异像么?”

“倒未察觉,所以此事才棘手,”偃真也是忧虑,又想起一事,从怀中取出一卷彩帛,递到云憬面前,“方才我出云阁前,有人送来一封请柬,说邀澜辰公子于三日后黄昏时分一叙采衣楼,落名长靖。”

“长靖?”钟晔陡然一喝。

偃真不知情由,是以满不在乎道:“什么事一惊一乍的?”

“还想着要占先机呢,如今却已是敌暗我明了,”钟晔霜眉紧琐,“你送来的这封请柬,这位长靖,便是柔然的公主了。”

“什么?”偃真脸色一冷,急问云憬道,“柔然公主约少主有何事?莫不是也有怨仇?”

云憬神情微有无奈,将彩帛放在一旁,手指揉了揉额角。

钟晔却笑意深长,对偃真解释道:“两年前在漠北,少主为了熠红绫,曾夜闯柔然王宫,因此与这位公主的确是有些……愁缘,嗯,仇怨。”

偃真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他的言外之意,正想问个明白,却感觉云憬深厉的目光扫过来,张口之际忙改了话锋,说道:“只要柔然人还在邺都,三日内我一定会找到他们的行踪,少主放心。还有一件事要请示少主,赵谐先生昨日已到邺都,派人送信至云阁,请求与少主见一面。”

云憬摇了摇头,提笔道:“眼下风声鹤唳,还是不见的好。请他只管上任,多事之秋,切勿在沈太后面前再提过往之事。”

“是,我会转告赵先生。”

云憬若有所思,笔下又写道:“邱隆近况如何?”

“那夜他受了如此惊吓,何况用药的分量也不对,断然熬不过这个深秋了,”钟晔的声音突然刻寡无温,冷漠中,竟透着一丝嗜血的残忍,“当年那场祸事中,他趁机杀了多少无辜?血债血还,他今日这样的死法,却是够安逸的了。”

秋风在他的话语下骤然卷入室中,湿润之气迎面扑来,分外寒凉。

“又下雨了。”偃真叹道。

云憬微微阖起双目,疲倦地靠上了身后的软褥。

“江州路途遥远,要你仓促回来,一路必是劳累了。”承庆宫侧殿暖阁,沈太后端坐凤榻,朝阶下就座的萧璋和蔼微笑。

“朝廷有需,儿臣这点奔波,不算什么。”

潜入殿间的冷瑟雨气迷离了夔纹博山炉里袅袅飘出的紫鞠香雾,萧璋眉峰间的峥嵘之烈在这样的香雾中淡凉下去,有些柔和,又有些疏远。

沈太后注视他须臾,将手中茶盏递给一旁舜华,依旧笑意温和,说道:“明日北朝使臣将入邺都,昨日哀家和太傅丞相等大臣商量过此事。如今皇帝仍躺在榻上,请来的大夫,就是那个剡郡云氏的小公子阿憬,说皇帝要在三日后才能醒。哀家想,明日怕是要由你这个兄长劳累一下,代弟弟之劳,出城去迎北朝使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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