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步生莲出书版 第26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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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之后,成玉再也没有叫过季明枫一声世子哥哥。

后来当朱槿将她重带回平安城,她更是彻底忘记了这个称呼。

那夜菡城一宿风雨,成玉回府已是三更,回首才发现蜻蛉竟在后头不远处跟着她,大雨中两人皆是一身湿透。

开门的小厮惶恐地盯着她瞧,待视线往下时,吓得话都说不大利落:“郡、郡主这、这是……”她也顺着小厮的目光瞧了一瞧,瞧见自个儿半幅裙摆上全是泥渍,软丝鞋边上亦糊着稀泥,鞋尖上却沾着半片红花,花色被小厮手中的风灯一映,倒有些艳丽。

是在清远街上摔的。她记得。

初夏的雨来得快,彼时她步出越北斋没多久,便有落雨倾盆。出了清远街,她才发现竟走错了方向,于是又折了回去。

重走近越北斋时,却瞧见季明枫正携着那白衣女子步出茶楼。她在雨中停住了脚步,遥见季世子撑开紫竹伞步出屋檐,然后将伞斜了斜,那白衣女子单手提一点裙摆步入伞下,那个小动作是还不习惯汉装的模样,季世子的伞朝着那姑娘又斜了斜。两人共用一伞在大雨中徐行远去。

成玉在雨中打了个冷战,待他们走出一段距离,她才重新举步。身子被冷雨浇得哆嗦,举步时一不小心跌了一跤,目光着地,她才发现街道两旁的榴花被这场四月落雨摧折下来好些。

入目可见的石榴花树们皆是被雨水浇得颓然的少年男女模样,而她能瞧得见的花朵,不过就是这满地的乱红落英。如此萧瑟情境,衬得她也有些萧瑟。她在地上坐了好些时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直到打了个喷嚏,才站起来辨别方向,朝王府而去。

便是有这么个插曲。

当夜蜻蛉伺候着成玉洗了个热水澡,又灌了她满满一碗姜汤,还给她点了粒极有效用的安神香,她捂在被中一夜安眠,再睁眼时已是次日巳时。

室中唯有冷雨敲窗之声,蜻蛉坐在她床前,见她醒来,轻声向她:“世人有云‘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郡主昨日委屈了一场,痛哭了一场,又被雨浇了一场,昨日种种,郡主希望它是生还是死呢?”

成玉打了个哈欠,平静道:“我希望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天子成家,无论姑娘儿郎,性子都烈,有时候连娶回来的媳妇儿性子都烈。成家性子最烈的是二十几年前的睿宗皇帝。大熙开朝两百余年,自开朝便和北卫是死敌,历任皇帝在位时均和北卫有战有和,还派公主去和亲,唯有睿宗皇帝他说干就干然后和北卫至死方休干了一辈子;睿宗皇帝在位时,熙卫边境唯有王子埋骨,从无王女和亲,便是如此烈性。而这位睿宗皇帝,是成玉她爷爷。

须知红玉郡主成玉她平生最崇拜的就是她爷爷,其次才是她老子爹。秉续她爷爷的风骨,成玉虽然年不满十六,较真起来,也是相当烈性。她说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那就真的死干净了,是绝不可能再抢救一下的了。

定义昨日种种已死干净的成玉在房中读了几天书,不晓得从哪个犄角旮旯找出来一本皱巴巴的《幽山册》,里头说菡城城外好几座深山里都藏着玄妙的幽洞暗窟。成玉对这本书爱不释手,读得如痴如醉,读完就拽着蜻蛉跑去访幽探秘了。

整个四月,她们都在深山老林里度过,战天斗地劈豺狼砍猛虎,影卫出身的蜻蛉根本没有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直到四月底,季世子找蜻蛉谈了次话,大意是说如果她再带着红玉郡主出门犯险就将两个人都禁足,算是给了城外深山老林里的豺狼虎豹们一条生路。

二十来日,成玉同季世子王不见王。蜻蛉同她谈及季世子的干涉时,她也只是点了个头,道客居在此,主人有令,自当遵从,方是客居之礼。然后规规矩矩去后花园看书喂鱼去了。

蜻蛉从未瞧过她这样一面,一时倍感新鲜。她不知道她眼前这位郡主被自由的花妖们养大,也被威严的皇庭所规束,她天真时十分天真,任性时非常任性,规矩起来时,也可以做到极其规矩。

五月,成玉一径待在府中花园里溜达,因此碰到过好几回季世子以及季世子领回来的那位夷族姑娘。季世子同她还是那样,倒是世子身旁那位喜着白衣的夷族姑娘对她很有些不同。

有时候这位姑娘同季世子一道,同季世子一道时她会学着季世子,目不斜视当成玉不存在。有时候这位姑娘一个人,她一个人时,却会假装不经意自成玉喂鱼的凉亭前走过,将眼风轻飘飘扫到她的身上。

成玉是个逢年过节需在皇宫里讨生活的倒霉郡主,宫里头最不缺的便是女子的心机,她品得出来姑娘眼风中的探究和轻视。但成玉觉得这其实也怪不着人家,谁叫她那夜在越北斋不顾体面地闹了一场又哭了一场。

白衣姑娘是个甚来历,府中有一些传说。

下人们嘀咕的版本,说这姑娘姓诺护,单名一个珍字,是季世子在十三夷部之一的月令部从一群马贼手里救下的;马贼灭了姑娘满门,世子怜她,故而领她回府,她若伺候得好世子,便要抬她做妾。

成玉觉得季世子他选朋友挺严厉,但抬妾倒是挺随意的。

不过蜻蛉在此事上和她意见不太一致,蜻蛉觉得,下人们口中这个版本,应是世子他特意放出来的障眼法,为的是迷惑有心之人。季世子选朋友严厉,抬妾也不会随意。

成玉就和蜻蛉赌了五十两金子。

为了这五十两金子,蜻蛉很快探出了一个全新的版本。说这位诺护珍姑娘的确是世子从月令部寻得,但并非是从什么马贼手里救下来。这是四个影卫努力了七年才努力出的结果。

说珍姑娘乃是十五年前南冉国宫变之中唯一活下来的南冉先王遗珠。因是南冉孟氏之后,真名其实该叫孟珍。季世子将她带回来,为的是南冉古墓中所藏的集南冉整个部族千年智慧的南冉古书。

南冉人擅毒蛊之术,又擅奇门遁甲,故而在十五年前南冉政局飘摇时,那样好的时机之下,丽川王爷也没能将南冉收入彀中。但若能进入南冉古墓得到那些古书破译掉南冉的奇方奇术,大败南冉却是计日可待。

打开南冉古墓需要圣女之血,而南冉国的圣女,乃是天选。这便是季世子在孟珍身上花费如此多心血的缘由:南冉这一代的圣女,便是这位隐居月令部,化名诺护珍的孟珍公主。

而如今的南冉王自十五年前弑兄窃位后,也一直在寻找这位失踪的圣女。

讲完这个故事,蜻蛉替世子感叹了一句:幸好世子他抢先了一步。又发表了一下自己的预测:可见下一步世子他准备准备便要去探南冉古墓了。

蜻蛉一席话毕,成玉稍稍掩住了口,有些惊讶。为了五十两金子,蜻蛉她就把季世子给卖了,还卖得利利落落的,一丝犹疑都没有。她有些为蜻蛉感到担心:“你就不怕世子他知道了会削你么?”

蜻蛉点头回她:“是的,世事一向是这个道理,知道得越多,死得就越快,”幽幽看向成玉,“郡主此时和我知道得一般多了……”

成玉哭丧着脸:“我根本不想知道得这么多,我装什么都没有听见还来得及吗?”

蜻蛉噗嗤笑道:“郡主英明。”颇有深意道,“所以珍姑娘若是有一日挑衅郡主,郡主您也不要理她,您既知道世子在她身上花了多少心血,便该知道一旦您和珍姑娘争执起来,世子他为了他的大业和大局,便是郡主您有道理,他也是不会站在郡主您这头的。”她叹了口气,“世子他是做大事的世子。”

成玉怔了片刻,表示理解世子的事业心,也理解世子对孟珍的维护,还理解孟珍对她的轻视,但完全不能理解孟珍为什么会挑衅自己。

蜻蛉斟酌道:“难道郡主未看出来珍姑娘视郡主为劲敌么?”

成玉觉得奇了怪了她为什么要视自己为劲敌。

蜻蛉看着她非常发愁,好半天,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郡主不用理解为什么,听我的话就对了。”

成玉从未怀疑过蜻蛉的颖慧,也钦佩蜻蛉素来识人有道且有术。但蜻蛉对孟珍的那句预言,她却并未放在心上。直到四日后。

四日后的清晨,成玉斜倚在花园小亭中一张软榻里,头发束起,额前扎一条藏青护额,手里握一把泥金扇,和着面前红衣歌姬的唱词有一搭没一搭打拍子。

这几日天上落雨落得殷勤,她原本有些在后花园待不住了。寻常人可能觉得玩赏雨中娇花也是一种雅趣,但成玉踱步其间,打眼望去一院子都是被雨水浇得落魄的美人。蜻蛉在一旁感叹:“瞧这株四季海棠微雨中含羞带怯多么醉人……”成玉却只能瞧见几天的冷雨将一个橙衣美人打得都要厥过去了……她觉得只有苍天能明白她的苦。幸而蜻蛉自府中挑出个唱曲唱得好的歌姬陪她打发时间,并且她待的这个亭子周围也不种什么花花草草,她就在这个亭子里一待待了四天。

红衣歌姬弹着琵琶正唱到“琼花摧折,冷香尽谢,西风只向无情夜”,本该和她没什么交集的孟珍走了进来。

歌姬落音,成玉坐正了些笑问孟珍:“珍姑娘这是听怜音姐姐她歌声曼妙,故而也动了兴致到此一坐……”看孟珍笔直得跟株杨柳似地站她跟前,半途改口,“到此一站么?”

孟珍秀眉蹙起,冷冷看着她:“郡主是熙朝的郡主,却为何将低贱的伶人也唤做姐姐?”

成玉将扇子抵在额头前。她其实不仅将伶人唤做姐姐,她也将伺候她的侍女唤做姐姐,甚而平安城青楼里的小娘们,凡她见过的,她都叫过姐姐。姑娘们觉得她嘴甜,又难得是个一掷千金的败家子,因此都喜欢她,她从来没觉着这是个什么问题,头一回被人如此指责,一时间有点蒙。

孟珍继续道:“近一月来,我见郡主在此赏花观鸟,蓄禽垂钓,如今竟还同伶人厮混在一起,郡主便打算日日如此么?”

成玉觉得自己这样已算十二分修身养性了,须知她在平安城中要能做到如此,朱槿是要开心得每天烧高香的。她笑了笑,扬眉向孟珍:“我这样难道还不够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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