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金坠 第46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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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尖上沾着褐红色的木刺,皇帝摁了摁,确实不再刺痛了,但她刚才拿唾沫抹那一下,让他耿耿于怀。

“纯嫔,你是有意埋汰朕吗?”他不满地责问她。

颐行说:“刺儿挖出来了,皇上就打算杀功臣吗?”

皇帝窒了下,“倒不是要杀功臣,只是给你提个醒儿,朕是皇帝,你须得对朕存畏惧之心,明白吗?”

颐行心想挖刺之前你要是这么说,我才懒得管你。可嘴上必须应承着:“是,奴才记住了,往后一定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边说边提起了她的木桶,回身道,“万岁爷,我此来的目的达成了,这就要回永寿宫了。爆炒蛤蟆、油煎蛤蟆、凉拌蛤蟆,您都不吃?”

皇帝说:“混账,让你再恶心朕!朕可告诉你,斋戒期间不得杀生!”

颐行赧然笑了笑,“和您闹着玩儿,您别当真呀。既然不吃,那我就不勉强您了,让怀恩伺候您回去吧。”说罢蹲了个安,转身往堤岸上去了。

含珍和银朱迎上前,遥遥向皇帝行礼,三个人说说笑笑,出了揽胜门。

怀恩过来接应,轻声道:“万岁爷,咱也回吧。”

皇帝轻舒了口气,“你说在纯嫔眼里,朕是什么人?她到底是拿朕当一国之君,还是当她的侄女婿?”

怀恩笑了笑道:“万岁爷,纯嫔娘娘是个识时务的人,如今自己都晋了位,还把您当侄女婿,她情何以堪呢。您不是给了她纯字儿做封号吗,她的为人就如您所见,纯良得很,心里想什么,脸上就做什么,没有那么些弯弯绕,像这池子里的水似的,清澈见底。”

皇帝听了细琢磨,似乎满是这个理儿。

抬起虎口看了看,那个针挑的痕迹还在那里,湿润的一片也尤在那里,便若有所思地背过手去,在衣袍上擦了擦。

第54章 (夜明珠变成鱼眼睛了。)

老姑奶奶捧回了一桶蛤蟆骨朵,放在廊庑下的大缸里养着。

高阳和荣葆围在缸前看,荣葆挠了挠头皮,“主儿弄回这么些个小蛤蟆干什么使?等它们长大了吃蚊虫?”

颐行表示没有想得那么长远,“池子里有大鱼,兴许一口就把它们吃了,养在我这儿多安全,多热闹。”

老姑奶奶爱热闹,就连养蛤蟆都冲这个。荣葆讪笑着说:“是热闹来着,等它们将来亮了嗓子,咱们永寿宫指定是紫禁城最热闹的地方。”

银朱捧来一卷稻草铺在缸沿上遮阴,让荣葆别瞎说,“养上十天半个月的,等它们长出腿来就放回去,到时候大鱼想吃它们不容易,连游带蹦哒,大鱼赶不上它们。”

所以这就是打发枯燥岁月生出来的办法,不像别宫主儿们以琴棋书画做消遣,他们主儿对那些雅致东西全没兴致,她更爱上河滩,捞蛤蟆。

老姑奶奶虽说长在尚家,却没学着大家闺秀的半点气韵,她就爱吃喝玩乐,就爱高高兴兴过一辈子。宫廷圈住了她的身子,放飞了她的梦想,她要在女人能使劲儿的地方挣功名,紫禁城对她来说不算家,算战场。野生的老姑奶奶在战场上也能想尽办法安逸地过一辈子,这份开阔的胸襟,真是其他后宫主儿拍马也赶不上的。

荣葆说得,“到时候提溜着一大包蛤蟆放生,也是功德一桩啊。”

颐行笑着说可不,一面接过宫女呈上的帕子擦手。

回到暖阁里略坐了会儿,就到了吃点心的时候。今儿小厨房送来的饽饽很可口,有甜雪、花盏龙眼、果酱金糕和单笼金乳酥。她一样样尝了一遍,觉得这花盏龙眼好吃,便吩咐人去小厨房传话,“让厨子再仔细做一份,送到养心殿请万岁爷也尝尝。”

万岁爷可缺什么呢,宫里小食儿还有他没吃过的吗,不过表表心意,讨他个好罢了。

含珍笑着说:“咱们主儿如今也知道拐弯儿了,这宫里头依附谁都没用,只有依附皇上才是依附到根儿上的。”

银朱给她沏茶,一面道:“早前咱们没这个造化见皇上,总觉得他老人家像庙里的菩萨,见着了磕头总没错。如今跟着主儿有幸得见天颜,才知道皇上人不赖,对咱们主儿也很好。”

颐行听她这么说,立刻就不赞同了,“他对我好?哪里对我好来着?抢我的网兜子,还非让我雕那个镇尺。我这会儿大拇哥还疼呢,全是拜他所赐。”

含珍和银朱听了相视一笑,明白老姑奶奶这是还没开窍。皇上那头是显见的看重她,要不一位万乘之尊,能撂下机务陪她干这种无聊的事儿么。只是如今劝她她也不会听,便由得她去吧,等过阵子,她自然就明白了。

那厢万岁爷也有回礼,打发柿子送来了蜜饯四品,饽饽四品。柿子掖着手道:“万岁爷还让问纯嫔娘娘,今儿要不要上养心殿搭桌进晚膳。”

颐行想了想道:“这程子斋戒吃素,御前的菜色也差不多,就不去了。”她关心的另有其事,便向柿子打听,“夏太医休沐完了没有?应当回来述职了吧?”

柿子哦了声道:“回娘娘话,想是明儿回御药房吧!夏太医这回是休沐纳妾,这是他纳的第四房姨太太,皇上特准了三天假,今儿是最后一天,明儿应当一早就回来上值啦。”

颐行起先是笑着打听的,可听见柿子这么说,顿时天都矮下来了,脸上笑容陡失,喃喃自语着:“哦,是这么回事儿……”

欲哭无泪,这么好的人,怎么也学人三妻四妾呢。颐行本以为他是男人里头的异数,甚至觉得他可能还没有婚配,可谁知道已经收了四房姨太太,没准儿孩子都有好几个了吧!

可怜,梦碎,颐行失魂落魄摸了摸额头,总不好失态,便重新拉扯出笑脸对柿子道:“替我谢万岁爷的赏。没什么旁的事儿了,你回去吧。”

柿子道了声,垂袖打千儿退出了正殿。

柿子一走,颐行就推说自己身上不适,要进去歇会子。待银朱把她安顿上床,她蜷在锦被里头哭了一通,少女怀春了一场,终究落空了。

其实也知道自己瞎胡闹,都晋位当了嫔,已经是皇帝后宫了,怎么还能对一个太医念念不忘。可有时候人心总那么难以自控,就是自己悄悄难受一番,也不碍着谁。

后来哭着哭着睡着了,这一梦梦见自己对皇帝老拳相向,梦里吓得一激灵,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人倦懒,不想起床,就倚在枕上看窗外光景。窗上绡纱薄,外面的世界隐约像起了雾一般,她看见东南角的那棵海棠树上,不知是谁栓了一根细细的红绸,那红绸迎着晚风温柔地款摆,此时的惘然,已经是她在这深宫中唯一触动心弦的感伤了。

含珍见她醒了,打起帐幔挂在银钩上,趋身道:“主儿,晚膳预备好了,起来进些燕窝粥吧。”

颐行摇头说不想吃,顿了顿问:“含珍,我如今还能去见夏太医吗?”

其实只要有此一问,就说明她还是惦记那个人,感情这种事儿越压抑,回弹的劲儿就越大。年轻轻的女孩子,谁没有憧憬美好的愿望呢,含珍道:“主儿去向夏太医道个谢,也是人之常情。”

颐行有了底,心道对啊,晋了位,向他道个谢是应该的,做人不能忘本。于是可又高兴起来了,下床进了一小碗珍珠翡翠汤圆,三块玫瑰酥,饭后还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看看她的满缸蛤蟆骨朵,倒也觉得生活照样惬意非常。

第二天上永和宫请安,天天聚在一块儿能有什么话说,无非姐姐的衣裳真好看,妹妹的花钿不一般,闲聊了几句家常,不多会儿就叫散了。

从永和宫出来,怡妃显得意兴阑珊,边走边道:“天天儿的请安……逢着初一十五聚上一聚就完了,又不是正经主子,摆那么大的谱做什么!往后要是重新册封了皇后娘娘,贵主儿心里该多不是滋味儿呀。”

恭妃扯了下嘴角,“人家贵主儿,八成觉得自己就是下任皇后娘娘。这会子还没上位,先过过瘾儿也好。”

说得听者一阵窃笑,一行人结着伴,复往宫门上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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