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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语澹没煞住话,随口道:“少见多怪,曹冲七岁称象,我这样的,也不算什么,我能看着你家的伙计浑赖了我的人。”

温神念颖悟绝人,看不惯别人越过自己一副聪明的样子,因而讥讽道:“曹冲十三岁就死了。”

夏语澹没想到这个小鬼头能接住话,而且接得这么毒,震了一下,道:“管他死不死,先赔十二文钱来!”

“小东家,钱我们不要了。”王桃花出声劝阻,王桃花怕争执下去,夏语澹当场要吃亏,对方明显蛮横,不讲道理的。

对头换人了,夏语澹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临机立断道:“算了,看在你们损失那么大的份上,我们也不和你们计较几个鸡蛋了,我们走。”说着,准备脚底抹油,开溜了。

“站住!”温神念不喜欢夏语澹说话的口气,冷笑道:“这点损失在小爷这算什么,爷还赖你们几个钱。给钱!”最后一句,是对跟过来的仆从说的,说完了之后,昂着头先迈一步,气呼呼的走了。

温神念听到‘小东家’三字,原本一点旖旎静了静。

温神念在外围听到这个女孩子的声音,是起了逗弄之心的,毕竟在这样的乡村里,遇见一个说话这么溜,胆子那么大,条理那么清的人,是难得的,想她小户出身,能弄过来陪自己玩乐,可是‘小东家’,有点家资,用着别人干活的,才能称上东家,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家资。

自己一眼拿不定的事,来日方长。所以温神念先走一步了

随从揣摩着,以为小主子被这群乡下人气到了,因此替主子出去,掏出一把铜钱,撒在地上没好气道:“几个烂鸡蛋,谁看在眼里呢!”

纷争平息了,看热闹的散了,那个肇事的伙计挑起担子,还很神气的踩着烂鸡蛋走。

夏语澹嘴仗打赢了,心中却憋了一口吐不出的郁气。不过其他人并没有这个感觉,不用赔钱,还倒给了好些钱,多好的事,满足的在蛋渍泥地里捡着铜钱。

夏语澹收起那些不太实用的自尊心,蹲在地上强迫欢喜道:“快数数,有多少文?”

满手的蛋渍和泥泞,王桃花双手捧着笑道:“三十三文,多给了我们二十一文。”

没人在意对方恶劣的态度,铜钱才是真实的。

王铜锁公正的道:“今天多亏了小东家在,不然怎么会便宜我们。”

“我是你们的东家嘛,不是说说的,当然要罩着你们。”夏语澹豪气的道。

“小东家,曹冲是谁呀?”王万林抓住了这个重点。

夏语澹含糊的道:“曹冲?和我一样聪明的小孩,要是他遇到今天这种事,也能想出这些话来。这些钱你们分了吧,不用算我,不过今天的事都不能告诉家里呀,要是被知道了,英子爹要打人的。”

洪家兄妹那爹老扣了,要是知道十八个鸡蛋砸在地上,有钱也忍不住心疼呀,大家都懂的。

☆、第十二章 怪病

整个夏季生意盎然,而刘家人的心情却阴霾不散,因为欢姐卧了一季。

它悄悄的来,在你未察觉的时候。

一日日的犯懒,懒得吃,懒得动,懒得说。起先刘婶儿以为欢姐是歪缠捣鼓吃食,是偷懒逃避规矩,还兀自生气,觉得女儿八岁了还不懂事,还没有夏语澹懂事,教训过她几天,她依然如此,饮食一日日的减少,渐渐的沉默安静,渐渐的消瘦嗜睡。

然后家里开始变着法子的做吃食,今日杀鸡,明日宰鸭,却没有增加她的食欲,行脚大夫请来家里三次,药方子改了又改,毫无效果,大伙儿才意识到欢姐得的是不一般的病。大暑热天,正常的身子躺在簟席上还要打着扇子才能睡觉,她却蜷缩在薄被子下,终日的昏沉,像冬眠一样。

乡村只能请到行脚大夫,更好的请不来家里,要自己送去医馆。刘三桩牵着驴车,刘婶儿搀着欢姐,带了不知道多少钱出门求医,半个多月后,抱着昏迷了的欢姐回来。刘婶儿憔悴的将要倒在地上,却是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女儿还活着。刘三桩对着守在家里的三个人沉痛的道:“咱走过了,现在她迈的过,迈不过?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从望宿县到和庆府,经手的大夫拿欢姐的病束手无策。最开始还能够试着开药方,下过几剂后,病情一如既往的恶化,精神萎靡,神智昏沉,药食不进,大夫们就不愿意下手了。一条性命在医治下依然走向死亡,很少有大夫能承担得起这个后果而陪着病人挣扎到最后,也很少有家庭执着走到最后,毕竟,一个病人在精神上经济上是可以把一个家庭给拖垮的。

一个八岁未成年的女孩子,刘家两口子抱着她挣命一回,已经尽了父母之义,为了她把一个家庭拖垮了,却是不能够的。且谁知道她医不医得了病,若是不死无疑,也要死在自己的家里。

欢姐回来了,像一个易碎的娃娃,让人惶恐无力,因为不知道是什么病,不知道病因是什么,不知道怎样的照顾能试着挽救,不知道怎样的照顾能让她走的安顺。

炎炎夏日,欢姐就是拖着一口气的活着。

夏语澹记得,刚进入刘家的时候,欢姐四岁,彼此相处的一点都不愉快,因为夏语澹进入刘家,遭到威胁最大的就是欢姐了。原本欢姐才是家里最受宠爱的幼女幼妹,突然的,一个比自己年纪更小的孩子,凭借了所谓‘主子’的名衔,占据了最受关注的位置,被所有人捧着。

那会儿,欢姐可没少背着人欺负夏语澹。背着人指示夏语澹端茶递水;背着人抢过夏语澹身上家人给的吃食;背着人把夏语澹头上漂亮的小珠花摘下来戴在自己的头上。

在被人以为不懂事的年纪,夏语澹没少受这样的慢待。

在奶娘丫鬟手下悲惨的经历更让夏语澹知道,当一个人不想随便的时候,人家都能对你随便,如果你再随便一点,人家就会对你更加随便。所以,夏语澹虽然不想和一个四五岁的女孩子计较,却不得不计较,因此,欢姐背着人欺负夏语澹后,夏语澹会老实不客气当着刘家人的面儿表达出来,不会闷声吃亏。刘家人对夏语澹还是有尊敬之心的,辖制着欢姐,欢姐开始不服,接着欺负,夏语澹接着表达,几次之后,欢姐也辖制住了,彼此才相安无事。不过夏语澹知道,欢姐心里是不喜欢自己,似主非主,没有主子的威仪,一个孩子的模样,是不能得到所以人的拜服,不喜欢就不喜欢吧,人又不是铜钱,哪能得人人的喜欢。

即使如此,同住一个屋檐下四年,欢姐就要这样准备着随时走了吗,还来不及长大?

这一天,夏语澹在院坝下纳凉,王万林经过刘家的院子,向夏语澹招手,现在夏语澹已经和庄子上的人打成一片了,那些人有什么事都不忘了她,王万林把夏语澹叫出来,给了她一个新鲜的莲蓬,从湖里畈摘来的,湖里畈,顾名思义,湖里畈多湖泊滩涂,是湖里的村子,各种水里能长出来的物产都可以卖到府上的。

现在的莲蓬还是头茬,夏语澹拿着莲蓬走进欢姐的房间。欢姐生病了,虽然至今病症没有过人的迹象,但因着不知道是什么病,还是防备着过人,所以欢姐已经移除出原来的挨着夏语澹,院子前排的正房,而住在后一排厨房后面的一间储藏室里,那儿以前是放粮食的,单独一个小间,干净通风,里面一张挂着米白色纱帐的小小的架子床,一个小木柜,一张四方小桌和几把小杌子,是欢姐原来屋里的东西,为了让屋子有点生气,摆了两盆绿色的植物,窗户新糊了窗纸,厚厚的,白天关着隔着强烈的阳光,晚上能吹进来一些凉风。

夏语澹坐在床前小杌子上看着欢姐,欢姐恰好醒着,一条灰蓝色的薄被盖着腰腹,头枕在同色的枕巾上,头发散着黏在脸上,衬着面庞消瘦,脸色蜡白,因此,一双眼睛,更加的水汪汪,从未有过的明亮清澈,像一个傻瓜。

是的,像一个傻瓜!

人病得糊涂了,什么都没有精力想,心思干净到空白一片,干净到该有的反应都没有,可不是个傻瓜。

刘家人也这样担心着呢,担心她哪天睡死了,担心她活下来,也变成了一个傻瓜。

夏语澹把莲蓬放在欢姐的眼前,往年她最馋着吃的嫩莲子,只是得她明亮清澈的眼珠子一转而已。

好吧!夏语澹动手掰开莲蓬,剥除莲子外层的绿壳,里层的白膜,中间的莲芯,把白嫩嫩的莲子递到欢姐的唇边,她也只吃下五颗而已,之后再不张嘴了。

夏语澹摸着欢姐的脸,摸着还凉凉的,正常的体温,夏语澹好奇的问:“你难受吗?”

欢姐眼神朦胧,没有反应,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听见了是否理解。

夏语澹再问:“难受?就是你现在疼吗?”

欢姐应该听懂了,摇了一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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