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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有仆婢前来禀报,说是遣去山南道襄州、归州(湖北)一带购置茶园的那位管事赶回来了。真定长公主望向王玫,道:“茶园之事,不是已经尽数交给九娘了?往后只让他跟着九娘做事便是了。若九娘缺人,尽管命他调用。府里头从来都不缺少能做事的奴婢。”

郑夫人微微颔首:“毕竟谁都不曾经营过茶园,还须得九娘费心了。不过,也很不必思虑太多,只是几座茶园而已。便是单供我们自家茶饮,也已经足够了。”

“能得叔母与阿家全心全意支持,儿怎敢不尽心尽力?阿家这般说,便是不信儿的本事了。”王玫顽笑道,引得真定长公主与郑夫人畅怀笑了起来。她便又正色道:“儿也明白,只需尽力而为,便问心无愧。儿且去问问那管事,再回来侍奉阿家、叔母。”说罢,她便暂时告退,又命人将那管事带到李十三娘日常理事之处说话。

在等待的时日里,她但凡有空便会细细想着茶饮之事。如今也已经想得愈发清楚了,光是需要做的事情,便足足列了好几张细白麻纸。饮茶之风若想由小道渐渐做成大道,一桩桩事都必不可少。不过,即使已经浑身上下都蓄满了力量,只待跃跃欲试,茶园却是一切的根本。若无合适的茶园,后续之事都只能沦为空想。

真定长公主给的管事,自然是十分精干可靠的。其人年纪约四十来岁,看似憨直,实则精明。他早便见过王玫数次,也得了公主府大管事的嘱托,举止十分恭谨,甫一入内便行礼拜见:“卫八见过王娘子。”

“不必多礼,起来罢。”王玫难掩笑意,“原以为还需过些时日才能接到好消息,却不曾想卫管事行事如此利落。”卫八对茶有几分了解,才领了这个差使。不过,襄州、归州毕竟离长安不算近,来回将近两个月便将茶园之事办利索了,也确实很不容易。

“不敢,只是尽力而已。”卫八回道。

“襄州、归州附近,可有开辟茶园之风?卫管事买的茶园,是旧茶园,还是山林?拢共买了多少?”王玫不紧不慢地问道。

“襄州茶园不多,归州更多些。”卫八答道,“但那些茶园都不大,没什么出息,主人也不甚在意。某在这些茶园中走了一遭,发现好些个都荒废了,便将那些茶园买了下来,又购置了附近好几个山头,将茶园连成了一片。”

王玫十分满意。这才刚开始,她并不想分散人力物力。如今连成了一片,内部分一分,暂且都交给卫八,也好管束经营。待以后各家都调教出懂茶的小管事,再分管各家茶园事务也不迟。“那些茶园为什么荒废了?可是茶苗与别家不同?”

“茶苗倒是并无不同,不过是家事而已。荒废的那几个茶园都是一户商人所有。因长辈信佛,便开辟茶园给寺庙布施茶饼。最近长辈去了,晚辈不愿再往茶园中贴补钱财,便索性放置不管了。茶园毕竟都是山地,也不能改种粮食,他们巴不得我都买下,也好换些钱财。”

王玫心中暗道:没有人愿意买茶,自然便没有人愿意种茶,有需求才有供给。如今长安城中尚未形成饮茶之风,推广茶亦是十分紧迫之事。不过,倒也不必太着急,虽然一年四季都可采茶,但毕竟连自家都尚未能供应得上呢。“茶园中可留了懂种茶、采茶、制茶之人?”

种茶、采茶、制茶都应在茶园中完成,若无精通此道的茶农,她想研究的炒茶之法也不可能变成现实。大兴善寺的比丘们曾言,茶饼都是蒸制而成,与她所知的炒制完全不同。蒸制或许适合煎茶,炒制适合泡茶,两种制茶法她都不愿意放弃。毕竟,从制药而言,炮制药材的方法不同,药性便全然不同。蒸制与炒制得来的茶的药性有何差异,还须观主一一尝试过才能确定。

“都连着茶园一起留了下来,他们都是佃农,失了田地。”卫八道,“如今正让他们在山头上种满茶树。某过去的时候很巧,曾亲眼见过他们制茶。果然如同王娘子所言,他们都用蒸制法。先蒸软,后烘干,再揉制、晒干,而后压成茶饼状。”

王玫微微点头:“今夏采茶之后,可令他们试试炒茶。炒茶用铁锅,且不必压制成茶饼,散装在盒子中便是了。不拘做得好与不好,到时候快马送到京中来,让我尝一尝味道。”她对炒茶工艺知之甚少,也不懂要制出绝品名茶需要注意什么。但她相信,只要愿意不断尝试,经验丰富的茶农们一定能创出惊喜。“不论是蒸制或是炒制,只要他们做出好茶,便可得重赏。”

卫八自是满口答应了,顿了顿,又道:“王娘子,这茶园毕竟是几家产业,单给某管着,是否合适?且如今只分了几个山头而已,篱笆围墙都不曾砌起来。”

“都是自家人的产业,砌什么围墙篱笆?也方便你带着人来回查看。”王玫浅浅一笑,“先将这几个山头围起来,免得旁人误闯了。几家的产业都交给你管着,只因信得过你。不过,自然不能一直如此,免不得要让你多带些‘徒弟’,将他们调教一番。待他们都能独当一面,再彻底分割各家茶园事务不迟。”

卫八仔细一想,确实也只能如此了,便又道:“茶园一年四季都可产茶,所出之茶供应公主府、崔府、王府绰绰有余。不知王娘子还有何打算?”

“不急。若有上等好茶,还须进献宫中呢。”王玫回道,“头两年,光是送礼待客便足够了。待过些日子,世族高门都饮茶了,便在东西两市开茶铺售茶叶、茶饼,开茶楼传煎茶、泡茶之法。”有宫中圣人、晋王、晋阳公主、衡山公主示范,又有崔府、公主府待客,崔渊在文人士子当中推广——她相信,饮茶之风定会迅速兴起。不论是为了风雅,或是为了养生,茶在哪一个平行世界中都是中华的传统文化。

“王娘子心有成算,某听命便是。”卫八彻底服气了,又献上他带回来的新茶,“这是茶园产的新茶饼,拢共有上千之数。某带回了一百余枚,剩下的稍后再运回长安。”

王玫接过来,打开木盒细细一看,新茶饼比旧茶饼颜色更鲜嫩些,香气也更浓郁几分。想来除了普洱茶那种后发酵的茶叶,不论是哪种茶叶,都不宜保存太久。不过,说起来,普洱茶也很有意思,若能制出来,大概药性又有不同。红茶、绿茶、黄茶、黑茶、乌龙茶、白茶,不同的茶有不同的效用。单方饮用便已经能满足不同的养生需求了,何况再用复方?到了那时候,不论她与观主如何苦思冥想,肯定也比不得天下人饮茶时的新尝试与新发现。

“给大兴善寺、青光观各送十枚。待剩下的茶饼送来,再给两处寺观分别送五十枚。往后每季得了新茶,都比照六十枚送过去。”

“是。”

“茶园诸事,便有赖卫管事照应了。”王玫又道,吩咐丹娘给卫八赏钱。卫八此行的作为已经超过了她的要求,她也不会吝啬,直接赏给了他一万钱。得了赏钱,卫八眼中虽有喜意,神色却并无太大的变化,行礼退下了。

王玫又分了几枚新茶饼,命人给崔渊送去:“让四郎试试新茶的滋味。”家中煎茶、泡茶技艺最高的便是他了,也只有他能试得出茶叶的好坏。且正好他在待客,让这些客人都尝一尝也好。而后,她又装了二十枚茶饼,给真定长公主、郑夫人送过去尝尝鲜。其余茶饼便由各房分了,也暂时不必入库。

买得好茶园,种得好茶苗,采得好生茶,制得好茶叶,泡得好茶汤。不必着急,她还有很多时间,一件一件事做下来便是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选妃传言

时至六月小暑,日光炽烈如火,长安城内诸多高门世族纷纷驱车去往京郊别院中避暑。太子递上折子,称大内炎热潮湿,不利于重病的长孙皇后调养,请重修宫室或为皇后移宫避暑。魏王、晋王、长乐公主、城阳公主、晋阳公主、衡山公主等纷纷上表附议。宫中圣人为儿女们的孝心所动,封阎立本为将作大匠,下旨重修太安宫与大明宫。几位丞相谏言同时修造两大宫室耗费过多,不如先修缮太安宫,再徐徐营造大明宫。更有御史称靡费甚巨,劝谏圣人勿修宫室。

由真定长公主领头,带着丹阳长公主等诸姊妹上表支持侄儿侄女们的孝顺之举。她们声称若是少府监、将作监出不起修宫室的钱财,她们这些长公主便一人进献十万贯,支持重修完太安宫。总不能眼睁睁瞧着阿兄阿嫂还住在旧宫室里,她们却在别院里住着享福。因长公主们的上书,太子、魏王、晋王等皆声泪俱下,争着抢着说要省下自己的用度,为阿娘修宫室。

圣人又哪里舍得儿女与姊妹们受罪,又担心长孙皇后的病情,便态度强硬地要求立刻营建宫室。丞相们见状,无视了几位上蹿下跳的御史,敦促阎立本率将作监尽快修缮太安宫与大明宫。他们退了一步,此事便已经成为定局。皇室中这般孝悌友爱之举,也令人广为称道。

高兴之下,圣人便以举行家宴的名义,将姊妹儿女们都招进禁苑中游乐。

禁苑的某个角落里,竹海随清风而动,发出簌簌起伏的叶涛声,显得格外宁静平和。真定长公主携着李十三娘与王玫,在竹海间的小径上漫步而行。远处依稀传来乐舞之声,只是到了这竹海中,一切喧嚣仿佛都沉淀了下来。

竹海深处,一座朴素而厚重的宫室悄然而立。宫室外还建有数间精舍,隐约有木鱼之声。王玫侧耳细听,分辨出了念诵的佛经与道经,便弯了弯唇角。看来,在不需诊治的时候,佛医、道医们也都潜心修行,并不牵涉其他事。这种看似冷淡的举止,正是心怀慈悲的出家人在宫中应有的态度。想必当初真定长公主与郑夫人也定是细细考察了许久。否则,若有人生出了争权夺利之欲,便极有可能牵连举荐者,反倒使公主府与崔家受累。

正殿门前,身着道袍的青光观观主缓步走出,淡然道:“殿下病情虽有好转,却仍不宜耗费精神接见外客。贵主一人进去探望便足矣。”晋阳公主与衡山公主也迎了上来,笑道:“原来是真定姑母。阿娘刚醒过来呢,也盼着姑母过来陪她说一说话。”“姑母尽管进去,由我们招待两位表嫂便是。”

真定长公主自是含笑答应了,上前挽住观主:“道长与我说一说阿嫂调养之事罢。兕子、幼娘,你们只管去前头游乐。小小年纪,正该好好松快松快,别辜负了阿兄的一片好意。”晋阳公主与衡山公主不知观主的真实身份,只觉得真定长公主待她十分亲热,并未多想,便齐声应了。

李十三娘与王玫便又随着两位小公主出了竹海,一路上谈笑风生,亲近非常。不多时,她们便来到设下宴饮的湖畔。这座禁苑位于长安城东,湖水与曲江池连通,水面上开满了洁白的芙蕖。湖边矗立着一座高楼,坐在上头便能远眺曲江池大片水域。旁边又有杏园、梨园、樱桃园、芙蓉园等名胜。每逢春秋,这里便是最佳的观景之处。如今虽是夏日,景致却也十分不错。举目望去,不是碧波万顷,便是绿树成荫。

此时,高楼上歌舞升平、鼓乐不绝,热闹之极。晋阳公主、衡山公主各牵着李十三娘与王玫,踏入楼内。只见楼下大殿当中,圣人正带着魏王、晋王、吴王、齐王等跳起了舞,引得宗室子弟与驸马都尉们连连喝彩。

王玫眨了眨眼,见圣人正拍肩扬臂地与憨态可掬的魏王对舞,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家的胖儿子跳起舞来有多不适宜,本能地移开了视线——她该感叹李唐皇室果然有载歌载舞的基因,出了唐明皇也并不意外么?说实话,下场跳舞的几位,论舞姿优美还数吴王。晋王虽然体弱,动作并不激烈,却也表现得可圈可点。至于视野角落里的太子,趺坐在食案边,满脸笑意,眼睛里却透着彻骨的寒气。他腿脚不好,这样的活动自然不可能参加,也不可能获得旁人的赞赏。

晋阳公主与衡山公主并未急着上楼去,立在楼梯边看了好半晌,才意犹未尽地去了二楼内眷们聚集之处。

丹阳长公主、衡阳长公主眼尖,忙将她们四人都唤到身边,又命宫婢赶紧端上冰镇的凉羹:“顶着这么大的日头走过来,真是胡闹。不想乘步舆,好歹也坐个檐子。”“兕子体弱,怕是不舒服罢。不如叫几位太医过来待命?”

“让姑母们担心了,我如今已经强健许多,走一走也不妨事。”晋阳公主回道。

衡山公主喝了几口凉羹,也接道:“姑母有所不知,为阿娘调养的道医嘱咐阿姊、九阿兄天天多走一走呢。有时候,我们还扶着阿娘在寝殿中转一转。能活动之后,阿娘的胃口也好多了。”

“阿弥陀佛,阿嫂果然深得佛祖保佑。”衡阳长公主念了一句佛号,“你们几个都如此孝顺,也都是有大福气的孩子。”

丹阳长公主又拉着王玫与李十三娘问:“方才一错眼,真定姊姊便不见了,原来是带着你们去探望阿嫂了。怎么她却不曾与你们一起回来?”

“阿家想陪舅母多说说话呢。如今舅母住得远些,又正在养病,探望也不如以前那般便利了。”李十三娘答道。

丹阳长公主眉头微蹙,远远望了对面一眼,压低声音:“难不成,真定姊姊与姑母还未和解么?方才姑母来的时候,竟是理也不理她。这般不给真定姊姊颜面,换了是我,心里也难受,不想在这里多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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